“你说就是。”至善道。

    凌多多略微一犹豫,方才开口道,“白眉此番携滔天怒火而来,想看的就是我少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若是看到少林人去楼空,恐怕会生疑。”

    所谓凤凰责重生,想要重生,得先经过火焰灼烤,少林只有死伤惨重,方才能够显露出元气大伤的一面来,也才能够让白眉和朝廷自此断定少林再无喘息之机。

    至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若为一少林弄得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少林就算能够传沿香火,老衲也再无面目见少林诸位师祖。”

    凌多多听这番话颇有责备他宁愿牺牲人命也要把戏做得天衣无缝的意思,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跪倒地上道:“师伯教训得是,是弟子急功近利、舍本逐末了。”

    至善说完话后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却并没有抬手把他扶起来,而是目视前方叹息道:“三礼,你从小就聪慧万分,论天资,漫说是三代弟子,就是老衲并诸位师兄师弟也多有不如。”

    凌多多连忙道:“弟子驽钝,当不得师伯赞誉。”

    “兵持正则天下定,持逆则天下乱,皆因你聪慧,老衲等人方才对你多方教导,以正你心性,不要误入歧途。”至善抬手放在他光秃秃的后脑勺处,“一如白眉师兄,他的天资乃是我师兄弟中的翘楚,只可惜……”

    凌多多肃容答道:“师伯与师傅对弟子的教导,弟子谨记于心,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老衲何尝不知道你心性纯良,同白眉冯道德之流绝不相同,老衲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引以为戒,多加注意。”至善并不觉得凌多多会做出叛出师门的事情,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品性如何他心中自然有数。

    只是凌多多有些时候为了目的,并不惧怕牺牲,甚至有时候可以舍弃人命为最终目标铺路,这让至善有些发愁。

    凌多多觉得死几个少林弟子彻底断了白眉的疑心,可以万无一失保住少林的香火繁衍,至善却觉得,冒一点风险比不得护住少林所有弟子的性命来得重要。

    两个人都是从少林方面考虑问题,不能说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两人价值观相左。用现代的说法来说,凌多多偏向鹰派,至善则是十成十的鸽派,两个人在关键时刻主张不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至善凝视凌多多良久,叹息道:“你比老衲有魄力,果敢刚毅,少林经此一役,根基举,所需者,也正是你这样的人。”

    守业和创业毕竟是两个概念,至善知道自己性情过于软和,往往会因小失大,和平时期担任少林主持带着弟子修身养性、念佛诵经倒也正合适。

    然而等到他们弃寺而逃,要在偏远地方重整旗鼓,掌门方丈之职确实更适合由凌多多这样性格的人来担当。

    凌多多松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提议丢下几条人命来迷惑白眉会让至善不高兴,但是有些事儿不得不提,这个建议说出来,至善肯不肯采纳还另说,最起码可以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个话题一带而过,至善叮嘱了他几句,让他连夜护送智惠等无武功在身的长老下山到放置经书的偏远小镇安定。

    凌多多应下了,想了想道:“师伯,三德师弟奉命下山捉拿少林叛徒胡惠乾,此时也已经抵达莆田村了。”

    “对了,老衲记起来,你在信中说胡惠乾跟仇万千的仇恨也已经了结了吧?”至善精神一震,询问道。

    “是,师伯,冯道德和仇万千联手设计想要杀死胡惠乾、方世玉和洪熙官三人,阴差阳错之下,却反倒害得自己失了性命。”凌多多答道,迅速扫一眼至善的神情,试探性问道,“不知方丈师伯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他刚刚主动提起胡惠乾的事情,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至善的口风,看看几位长老心中最终想要如何处置胡惠乾,夜间带着智惠离开少林寺路过莆田村,正好也可以先找方世玉说说话,告知此事。

    至善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胡惠乾未经方丈允许,擅自离寺,按照寺规理应逐出少林门墙。”

    凌多多早就料到如此,却仍然没有死心,询问道:“师傅,此事难道再无回环余地吗?”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呢?胡惠乾天性至纯,一片孝心,老衲也颇为动容。可是此例一开,少林的百年寺规就毁于一旦,老衲实在是难以宽容。”至善说罢,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下去吧。先去劝劝你智慧师伯,老衲前几日收了你的信函同他商议此事,他执意不肯呢。你在寺中算是他半个亲传弟子,你的话也许他还能听得进去。”

    凌多多明白过来,起身道:“是,弟子这就去藏经阁。”

    他从方丈禅房中出来,进入藏经阁。里面的书籍都已经被转移走了,少林寺几个月前就已经以书籍招虫为借口禁止一切少林弟子前来藏经阁。

    偌大一个地方寂静到了极点,凌多多看到智惠孤身一人端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不言也不语,因道:“弟子听方丈师伯说,您不肯离开少林寺?”

    智惠并没有睁开眼看向他,沉声道:“我与少林共存亡。”

    “师伯想左了,少林只不过是保存香火,改头换面罢了。”凌多多苦恼地一皱眉头,听智惠的话音,并无丝毫犹豫迟疑,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至善明显是劝过智惠,无法改变其心意,不得已才让凌多多来劝的,和尚一旦固执起来,比普通人的杀伤力大不知几倍。

    智惠抬起头来看着他,破天荒地露出些许笑容:“你自己已说了,少林必将改头换面,改变了原来的面目,就再也不是我心目中的少林了。”

    凌多多默然良久,才缓缓道:“少林寺遭此大难,正是需要师伯这等精通佛家要理的人物来协助重建少林的时候,师伯若是不走,恐怕将是少林的一大损失。”

    “少林寺佛经都已经得到了秘密转移。”智惠丝毫不为所动。

    “弟子听方丈师伯说,整个少林寺上上下下,当属师伯对佛学的修养最为高深。”凌多多轻声道,“弟子等还都等着聆听师伯教诲。”

    智惠淡淡道:“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是我眼中的佛,你的佛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我不过是藏经阁一寻常扫地僧,惟愿同藏经阁共存亡。”

    凌多多没有继续劝下去,他心中敬服智惠为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当真死在少林藏经阁中才是对他的成全,因道:“弟子明白了,这就去向方丈师伯表明您的心迹。”

    “你也不必去找他,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自有分寸,让你多走这一趟,与其说是让你来劝我,不如说是让我来教你。”智惠说罢重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是,弟子谨遵师伯教诲。”凌多多心有所悟,看来至善是有意让智惠给他上这最后一课,也算是一种比较另类的人生启迪。

    ——————————————————————————————————————————

    智惠终究没有离开少林寺,凌多多把至大一人连并十几个传道院的弟子一路护送到放置经书的偏远小镇。

    他在返还途中,意外碰到了一个人——凌多多在临近莆田村的一个小镇街头走过,听到了一声还算熟悉的“可是三礼”的轻唤声,扭头看过去,见墙角窝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肮脏的乞丐。

    此人手边放着一个破拐杖,正手捧钵盂在喝水。凌多多眯着眼睛走上前去,问道:“请问这位前辈是否见过晚辈?”

    附近人多眼杂,护送人下九莲山是需要秘密进行的事情,他此时也还戴着兜帽假发等伪装,被人一眼看破身份,想必应当是熟人。

    那老乞丐并没有立时回答,呼呼喘着粗气,十分难受的模样,似乎连呼吸都极为困难。凌多多仔细一打量,见他颇为面熟,弯下腰去拨开他脸上的碎发和泥土仔细一瞧,禁不住大惊失色,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道:“苗显师伯,是您吗?”

    凌多多在杭州的时候同苗显有过一面之缘,其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苗显虽然打扮得类似乞丐,但是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如此落魄肮脏的时候。

    苗显无力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凌多多抬起他的手腕仔细一探脉搏,皱眉道:“师伯,你受了很重的内伤,甚至可以说是武功尽失……是谁把您打伤成这样的?”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过去。

    苗显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我是被那个、那个长眉毛老怪白眉、白眉老妖……”他一句话都要分成好几部分往外吐,艰难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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