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站在桃花树下,脸色苍白中却泛起几丝异常的红润,仿佛只是因为桃花的粉红也称得她的气色好些了起来。一身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飘飘欲仙,再清透不过。她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微仰着头,她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发丝也在晃动中微微摆着。

    长睫轻颤,她阖上了双眼,秀气的脸容之上是一脸放松的神色,她的嘴角微勾着,抿出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她的耳中传来了轻细的脚步声,还有衣衫微小的摩挲之声,她瞬间睁开了双眼,唇边的笑意更大了起来,“子默,你来了。”好听的声线从她的口中吐露出来,化作一片暖意透人。

    于子默看见女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句,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随后轻轻地扶住了女子有些纤细的手臂,“不是让你呆在屋子里,不要随意走出来吹风的么?”

    女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微微摇了摇头,轻笑说:“日日呆在房间里,都已经呆得累了,况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还是让我出来走走吧。”

    于子默沉寂了下来,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怀中女子的眉眼。她的脸上满是柔和,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已是灯枯油尽的身体。

    她和他不一样,他是妖,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凡人易老,而妖却可以寿命长久下去。

    凡人很脆弱,可能很容易因为一次的伤痛而丧失生命,而妖却不会有这种事,有的话也会自动愈合。

    薛念白是他以前在凡间遇到的,那个时候,女子不知道他是妖尊,只是当他是一个凡人罢了。于子默恰是无聊,却见女子一人坐在河边,远远地望着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唯有眼中的神情里流露的满是伤情之感。

    忽地,她感觉身边有别人的存在,于是蓦地回过头来,接着便是看见于子默就站在她不远之处的地方,一袭红衫夺目,脸容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表露,可依旧是绝色的容颜。薛念白略是愣了愣,突然站起了身来,走到他的身旁,好奇地问:“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时候,女子才仅仅只有十六岁,还拥有着一张半是稚嫩的脸庞,却已经可以看出她将来一定会是红颜佳人。似是发现于子默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她便独自在那儿自言自语说着,仿佛只是想要找个人可以倾诉一般,“我是尹泽国薛瑞的女儿——薛念白,本来我觉得我的生活挺好的,可是我的父亲突然说要把我嫁给一个富家公子,那个富家公子是有名地喜好女色,恐怕如今说是会娶我做正妻,不再近别的人,到最后也会是妻妾成群吧。”她无奈地笑了声,似是在自嘲。

    薛念白说完,抬头略是向着于子默那里看了一眼,本是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一句话的,于是便兀自勾了勾唇,就准备离开,最后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人就是太脆弱了,既然迟早都会很快步入冥界,又是为何要痴傻地继续留恋在这个世界?”于子默的开口让薛念白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的声音里虽然带着一些诡异的笑,却依然很是的惑人之心。只要微微侧头,便可以看见男子嘴角处若有若无的弧度,还有一个无暇至极的侧容。

    薛念白踌躇了一下,心下思绪横生,“可是我只是一个人,每个人的命运也都是不同的,我只有好好地做好自己,那也不枉轮回一次了……人应该是有轮回的吧?”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唇也扬起了一丝极小的笑意,还略是偏了偏头。

    女子沐浴在春色之中,她的笑意仿若可以与这个世界浑然天成。风轻轻地拂动着万物,树叶的摩挲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平添了一丝生气。

    于子默扬了扬眉,精致的脸庞蓦然转了过来,面对着女子,“人的命运是不同,可是他们到了最后却什么都记不住。因为人的轮回从没有前世的人生所忆,所以才是太无趣了。”他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面对着她,一步的瞬间,他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无踪,不论薛念白再仔细看几次,也找不回他了。

    薛念白静静地沉默在原地,低了低头之后,也准备转身离开。可是在要看不清她走得多远了之后,却依然可以听到她低声的轻喃:“可是如果一直以同一个身份活着,到最后也是会累的……”

    在薛念白走开了之后,那里原本已经没有一个人的地方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红衫的人影,他的双眸隐在额前的发丝之中,只在脸容上留下了一片浅淡的阴翳。他嘴角的笑容一直保持着,却在此刻又加深了一些。

    到最后也会累吗?

    可是,这些于他而言真的有用吗?

    他是妖,妖的一生太过漫长了。他可能从来都喜欢在冷酷无情之中杀死所有的仇人,他可能是不会拥有人的心情的。他是妖,所以他不会喜欢与人有任何的关系。

    于子默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转身之时,乌发四散,在空中悠悠曳动,他御风而去,没有回头。

    手中书卷翻过,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房间里阳光透过纸窗洒了进来,照亮了一片阴霾。于子默一手扶在桌案之上,似是在仔细地阅览着些什么。

    “妖尊殿下。”门外来的侍者轻轻敲了敲殿门,缓缓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茶水搁置在了他的桌上。

    “你退下吧。”于子默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待到不见了那个侍者的人影之后,他便幽然站起,走到软榻处慵懒舒适地倚着,唇角勾笑。

    他缓缓阖起了双眸,似是有意休恬片刻。妖界的琐事也不少,而他虽然看似可以不管不顾于一切,却并不是这样的。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似的事情,他也是习惯了。就是想着不要一直这样无趣下去,所以才会嗜杀成性,难以改变。那他,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对此感到倦怠呢?

    “可是如果一直以后以同一个身份活着,到最后也是会累的……”

    于子默的脑海之间倏地闪过这句话,女子清秀的笑脸很快在眼前浮现。她是一个凡人,却是可以对这些其他人都十分在乎的寿命毫不在意。

    于子默猛地睁开眼,眼里是深如幽潭。

    他想,他不过是一时间的好奇罢了。

    他以为,是这样的……

    半晌过去,他还是用手揉了揉额角,缓缓站了起来。一直呆在大殿里也是无趣,他大手一挥,一件华衫便落在身上,眨眼间便穿着整齐,消失在了殿内。

    女子一袭红妆,头顶华饰,艳红的的布巾掩住了她秀气的脸,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发饰上垂下的流苏也在随之摇动着,在眼前逐渐变得恍惚。

    “请新娘下轿。”马车蓦地停止,外面传来了许多人匆忙的脚步声,随后便是有人喊出了这句话。

    下面接人的衣着极好,在看到女子下来的婀娜身姿之后,立刻脸上露出难耐的喜色。

    那个女子缓步走下了马车,只是在新郎去拉她的手腕之时,被她轻轻地甩开了。那个男子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丝怒容,但也很好地被压制着,他低笑着将头凑到她的耳边,眸眼里满是嬉笑,他低声对着女子道:“薛念白,既然你还是嫁给了我,那你就好好地给我把婚宴继续下去。”说完,他的手便重新去拉薛念白的手腕,这一次薛念白没有甩开他。

    拜堂成亲,接过喜宴别人祝贺的酒,听着那一个一个官家的人在那里笑着说:“你可是娶了一个挺好的美人啊。”

    薛念白一直都以为自己再也笑不出来,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新房之中,等待着那个如狼似虎的人不知何时的到来。她自己掀开了红色的盖头,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摆饰。的确是装饰得极其红火,可却怎么都温暖不了人心。

    薛念白低笑了一声,不知含着的是苦涩还是自嘲。她半阖着眸子,脑海里突然划过的是那个红衫男子独立于河边的身影。他不是人,在他开口说出那番话,又消失在原地之后,薛念白已然明白。

    他或许是仙,是魔,又或是妖……

    但她的心里却在知晓之后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害怕。

    薛念白想,可能她对那个人说的也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但她却也难以做到罢,难以——改变自己自此以后的人生。有一句话,那个人或许是对的,人太脆弱,脆弱得有时难以掌控自己的生命。

    “嘎吱——”

    门被刹那推开,惹得薛念白快速抬头。可惜,很快她的眸子便暗了下来,因为进来之人喝得醉醺醺,满身传来的都是她厌恶的酒气,他一步步地扶着面前的各种东西,晃晃悠悠地走到她的床边,而薛念白则是麻木地注视着他,眸中的波光沉寂。

    他把手扶在了她的脸上,一身的酒气在他做出俯身的动作之后,全然传到了薛念白的鼻息之中。她准备退后,却被那个人揽身抱住。

    她脸上苦涩一笑,没有再用其他力气再去推他。而她脑海里的红衫之人,怕是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吧。

    她慢慢地准备闭上双眼,准备迎来面前之人的动作。可就在此时,房屋中一阵风忽然扫过,吹散了她的发丝,让扶在她身上的人眼中剧痛。

    而出现在房屋中央之人,他的神色平静,突然扬起了邪魅一笑,是为倾倒众生之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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