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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希望——他能给你一个交代,方小姐的意外不是你的错——”

    “谁说我需要交代了?我并不需要交代,一切事情应该就到把东西送回方家为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知道和你无关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语调平常,语意却异常凛冽。

    “……”

    “你要的不就是钱吗?钱都分毫不少的拿到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不肯适可而止地放手,非干涉别人的人生不可?”

    “……”她难以置信自己所听见的,拚命摇头,“不要这样说,不要说出会后悔的话——”

    “你还不明白吗?!”他陡然厉吼,“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留下来,没下定决心解雇你,让你放肆侵入我的生活,我根本就不该买你的帐——”

    “范君易——”她喝止他,“拜托你不要这样——”

    “你还想教我怎么反应吗?”

    对话戛然而止,雁西惊骇地望着范君易,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温柔散尽的冷峻,正透过夜风鞭苔着她的脸。她以掌捣嘴,避免咽泣出声,她不停深呼吸,让自己能正常说话,她说:“对不起……”

    但范君易别开了脸,与她擦肩而过,漠然离去。

    雁西久立不动,一眨眼,触摸面颊,才发现满手泪水。

    会客室的门一开启,雁西便听见外面众声欢闹,门一掩上,便寂静无声。

    雁西端起助理新添的热茶,看看表,已经等了三十分钟了,倒不觉得长久,时间对她而言已失去了意义,只要有结果,她愿意等待,她有足够的耐心;事实上,她仅有的也不过是耐心。

    五分钟后,张立行出现了,他闪身入内,面对着雁西,一脸为难,搔搔头,又搓搓手,开口便支吾其词:“他……还在忙,真的忙,抽不开身,你不知道吧?今天公司有年度活动,大家都得参予,我让他有空就回你电话。晚上,晚上一定回你,好吗?”

    雁西勉强笑了笑,“他已经好几天不接我电话了。”

    “这样啊……”张立行显得相当意外,这状况已在他的理解之外。

    方才他令助理三催四请让范君易暂停会议,出面和雁西说两句话;他认为小两口闹别扭不该是什么严重事,却屡遭范君易回绝,还索性把会议室门锁上避免干扰。仔细回想,范君易这些天虽然照常进公司处理工作,未迟到早退,却不假辞色了些,难沟通了些,的确有异于平常的征象。“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雁西垂首沉思,过了好一会反问道:“他还好吗?”

    “看起来还好,就是话少了些。你也知道他话本来就不多,不过最起码该开的会没少开,该吃的饭也没少吃——”

    “那就好,”雁西不停点头,彷佛安了心,“那就好。谢谢您,那就别再烦扰他了,让他忙吧。”她礼貌性地握了握张立行的手,转身离开会客室。

    站在街道上,茫然走了一段路,雁西停下脚步。她今天特地请了一天假,多出了这许多时间,忽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但她不能去赡养院,不能带着掩饰不了的颓败之气出现在母亲面前,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努力的?

    可回头想想,努力又能保证什么?她不久前才亲手把自己的爱情砸了锅,连努力的机会都不可得,不过是教她更明白了爱的不可捉摸。

    搭上捷运,雁西依循直觉在某一站下了车,搭乘电扶梯直上出口,踏上平面道路,熟悉地转了几个弯,她看见了汤老板的咖啡馆,一如往昔开着店。

    想也不想,她推开那扇木门走进去,沿着吧台寻至老座位,坐了上去。

    叫了杯美式咖啡,她不再眼巴巴直盯着吧台内的目标瞧;她一手撑着脑袋,面容呆滞,望着咖啡馆另一侧玻璃窗发怔。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汤老板靠近雁西,声音不大,就她听得见。

    “……”本来的确是不来的,范君易不希望她频繁接触汤老阅。

    “我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还顽强。”

    “……”不,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现在都上法院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能做的也有限。”

    “……”这样的母亲,他做得够多了。

    “我知道你不会谅解,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确努力过了。”

    “……”雁西比任何人都明白,努力不见得就能接近幸福。

    “我一直在等你,这钱你先拿去吧,虽然远不及你妈损失的,至少能弥补一些。”

    雁西缓缓回过头,疑心自己听错,她先看向汤老板,再看向台面,在咖啡杯垫底下,压了一张支票,她小心抽出,凑眼一瞧,傻住,“这钱哪来的?”

    “你跟踪我那阵子,我从我妈那里弄到的。她口风很紧,这是她对你妈最大的慷慨了,很抱歉。”

    紧紧捏住支票,仔细端详上面的数字,不及雁西母亲损失的五分之一,但终于拿到了,就在这么迟的时候,当初她要解决的燃眉之急差不多就这个数字,如果早一点,就不会遇上范君易,这一刻,她也不致于如此神伤了。

    她反复盯着支票上的每个细节,直到视野水汪汪,移开咖啡杯,她伏在台面上,无声痛哭起来。

    手机响起,划破静夜,数不清第几次来电,不必看号码显示,范君易知道来自何人,即使不获响应,日日落空,仍极有韧性地在午夜前响起,催促他接听。

    但他无法接听,他混乱又怨忿,难堪又罪咎;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不仅不了解方佳年,连自己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不再如以往买醉,他冷静自持,准时上班,拒绝回溯过往,直到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他亲自拜访了一趟方家,进入了方佳年的房间,根本像参观一个陌生女子的房间,顿时说明了一切。

    只有一个疑问,在这桩感情里,他真如此无辜?抑或是,真如葛明所言,他眼里只有自己?

    不,没有人误解他。从学生时代开始,表现优异的他将百分之九十的狂热都灌注在软件开发中,他的健谈和风趣也只发挥在相关的事务上;他意气风发,年少得志,只和衷心佩服的高手往来,此外皆属多余。

    因为无法配合他的生活形态,他身边的异性像是高级房车,来不及累积里程数就遭更换了。方佳年是最长久的一位,他的工作不确定性高,需要稳定的感情,佳年很完美,他不再寻觅,独钟情于她。这几年,他的事业逐渐迈向高峰,情人依旧在,然而,他对方佳年的理解有更深吗?

    如今证实,是没有的;她就像是另一辆更高级的房车,被长久安放在车库里,到最后连里程数都停止累积了。这样想来,那些生命中缺乏他关注的女人相继离去,不是很合乎情理吗?

    意外发生以来,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延误,间接导致方佳年独自丧生在异地;却没料到,她早已离他远去,从形而下到形而上都离开了他;那么,那段蛰居时巨大的悲伤,不全落入了空泛和荒谬中?而比他早一步获悉的雁西,竟也选择隐瞒他,看似为他保有了完美的记忆,其实突显且延长了一切的荒谬。

    手机再次响起,他不再忍耐铃声,直接关机,也关掉自己的心。

    不过才三个月吧,朱琴估计了大概的时间,雁西竟变得如此消瘦,始终垂眉低目的她,话少了许多,即使着了冬衣,仍看得出原有健美的体态纤薄不少,圆润的下巴自然跟着削尖了,锁骨分明,丰满的胸也予人缩了一号的错觉。虽是许多女人向往的轻盈身架,一配上那张苍白的脸蛋,朱琴可不觉得有多美妙。

    “你应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啊。”朱琴替雁西斟满热茶。

    “最近事情多,抽不出空。”

    听得出是礼貌性的敷衍,朱琴不以为意,侧面问道:“你搬家了?家里电话都不通,手机也老是关机。”

    “是,我把房子租出去了,反正暂时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也用不着付贷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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