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秦覆并未回府,而是一道直奔那闹市当中去。.此间天色已至昏黑,夜空星辰繁密,却仍抵不过闹市蜿蜒串联起的灯笼映的人满面红光。

    他由街头下了马车,支开跟随的侍从后,独身一人游荡在街道中,由着那些灯火闪烁,微风垂垂下一晃一晃的在他脚底圈出一片阴影。

    如此经过这般洗礼,本还有些郁结的心头上,一时也消退了不少。

    秦覆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领,信步行至白玉石桥上,但见那桥下湖水微漾,圈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如此温和,却又如此深不见底。

    此时,正巧从远处悠悠然然的飘来几盏河灯,倒是引住了他的目光。毕竟时候尚早,未至七月,并非是放河灯的良辰。寻常姑娘家大多敬重神明,对此河灯一事更是看重的很,哪里会早了这么些日子。

    他微眯着双眸往远处看了看,可惜那边只见花花绿绿拥簇一团的裙衣。

    于此也并无深究之意,拂了拂作势正要离开。却听旁侧两位公子间不知是谁溢出声轻笑。

    秦覆心中好奇,侧耳过去,正听那白衣公子啧道:“这常欢楼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连放河灯都能放的这般勾人心魄……”

    他生的也算是样貌端正,可语气却轻蔑放浪,让秦覆听的脸色发青。

    “苏兄这般说辞,让旁人听了岂不是笑话。”他身旁的青衣公子却并未应和,反道:“还以为苏兄是惦记这常欢楼的姑娘呢……”

    青衣公子的眉尾微微扬起,在没有遮蔽的月色下浅浅勾起唇角,更显得有几分邪气。秦覆皱起眉来,虽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觉得这语气分外熟悉。.

    是而沉吟了好一番,才终于将这声音与脑海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他的脸色愈发暗沉起来,到最后扯了扯嘴角,悄没声地便想溜走。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也或许都应该怪他今日的衣着太过招摇,比那街道上挂着的红灯笼都还要灼人眼球些。

    “呦……竟是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三殿下。”那青衣公子将扇子在胸前一摆,略微垂了垂头,自当是行了礼。

    秦覆听罢,已是汗颜。

    他强撑着笑意,近乎用尽气力般回了声,“是巧啊,梁公子……”

    若说起这梁家公子,那可真是有的聊了。都说坊间传些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宫中又何尝不是。这梁家公子自小便是秦煜的伴读,与诸皇子一同于学堂之中读书。模样生得好看,读书又认真的很,自是很讨先生喜欢。可秦安不喜文书,秦覆又觉得没趣,两人自成一派整日在学堂中捣乱,不敢欺负哥哥弟弟的,便把主意打到了梁家公子的身上。

    皮肉之苦大抵还算不了什么,整日拿着蛤蟆,青蛇什么的吓唬才是真真弄怕了人。

    哪知后来,这梁公子凭着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竟在京城中打响了名声。这城中或许有人不识他秦三殿下,但若是提起梁寂的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今日雪楼中闲谈,可没少听见关于三殿下的消息。”梁寂暗笑道。

    他所言的雪楼,乃是京城中颇有名望的一座茶楼,都说那里集结了五湖四海的侠士文人。秦覆虽然心中有所向往,却也未曾踏入过那道门槛。

    毕竟,雪楼的茶水,可并非是一般人能饮得了的。.至少,他得有足够的情报消息。可他身为皇子,知晓的宫中消息若是流进了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被有心人听去了,父皇又岂能轻饶的了他。

    于此,秦覆冷哼了一声,暗声斥道:“你既为朝廷重臣之子,整日出没于那种江湖之地,就不怕被人大做文章,坏了你梁家的门楣?”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梁家百年以来代代忠臣,又哪里可传些败坏门楣的流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眼间却眺望那桥下湖水,隐隐有流光闪动,“倒是秦三殿下传出的这些言论,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还能作何感想,他这明显就是在恶意嘲讽。他既从其父那里听闻了自己的事,自然也听闻了父皇勃然大怒,气到昏厥。

    秦覆的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他并无意与梁寂争执什么,于是语气上多少沾了些无奈。,“这怕也只有父皇自己心中清楚了。”

    他原以为又免不了经受一番冷嘲热讽,可梁寂听罢他这解释,笑意却愈发温浅起来,他的目光转向秦覆,其中是些说不出的意味。

    如此沉默半晌,他的唇间溢出一声轻喟:“我倒是万分的敬佩三殿下……”

    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任何的因由。却说得如此真挚诚恳。

    秦覆一时有些恍惚,等缓过神来时,梁寂却摆摆手,自顾的转开了话题,“倒是说的,今日常欢楼的姑娘在河堤放河灯,殿下怎么没去看看那位云姑娘?”

    听得这么一问,他这才想起刚刚那个白衣男子说的。目光微促,颇为不解的摇了摇头,“如今未至七月,如何要放河灯?”

    “这个……”梁寂却答不出了,只淡淡笑道,“殿下还是去问问那楼中的姑娘吧。”

    他说罢,带着那位苏公子走的利索,只留下了一大堆的困惑。秦覆摆摆手不再去想,索性沿着那一串飘下的河灯往湖水上游走去。

    路行不过几里,便已能模糊的看到团团围在一起的阑珊烛火。他探着脖子往前望了望,终于在那花红柳绿中寻到一抹淡色。

    云织雪站在堤岸边,手中捧着一盏重瓣荷河灯,河边冷冽的晚风将她浅色的长衫卷起,抿唇轻笑的样子,恍若谪仙。

    那柳树下几个姑娘正在玩闹,不知是谁多余抬了这么一眼,恰瞥到了隐在暗处的秦覆。于是那女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兴冲冲的跑到云织雪的身边,拉着她侧耳过来,不知说了些什么。

    月色反在湖水中,淡淡光芒映着云织雪的两颊有些发红。

    她嗔怪着责骂了两句,挣脱了起哄的众人,跑向秦覆时,脚步不自觉的有些轻快起来。

    “奴家不知,今日殿下会有空……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她尽力抑制自己的喘息,言语中谨慎的很,似是生怕惹了秦覆的不悦。

    花楼到底是个闲散之处,闲人多,女子多,所以若说流言蜚语,这处倒远比那雪楼传得更快些。

    像是早上才刚刚传了消息出来,晌午时分就已经有不少公子哥跑来这常欢楼中,为的是看看这传言中能博得秦三殿下欢心的头牌究竟是生的何等风姿。

    他们来是来了,大多也都恹恹离去。她云织雪再如何,也只是常人,若说倾国倾城,怕也只有太子殿下伴身的那位侧妃能够相提。

    “我也只是随便转转,没成想能遇到你们……”秦覆将她扶起身,却远远瞥见那处已经备上矮脚桌,饭菜混着酒香远远飘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秦覆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尴尬。

    他这一日光在母妃房中跪着了,也没顾得上吃食。没看到这一桌盛宴倒还好,一看到,肚子便咕咕作响,再难挪动脚步了。

    “不知你们这儿可有备多余的碗筷……”他分明只是问询,可脚步已经不自觉的往那小桌边上挪动。

    云织雪知晓了他的意图,面上划过一丝怯意,咬咬唇唇,却是摇头道:“殿下是殿下,怎能与我们这一群姑娘在如此荒地用食。”

    说着,更是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衣袖,眉间拧成一团,“殿下的府中自会备好晚膳,就算是为了我们这些姑娘的名声,还请殿下回吧。”

    她这言语当中尽是些难以反驳的理由,弄得秦覆一时也不知该进该退。

    恰巧那边躲在树后听悄悄话的两个姑娘露出头来,宛若两只蝴蝶一般拥簇到秦覆身侧,一边笑意嘻嘻的揽住他的衣袖,一边连声道:“殿下来了,碗筷自是备齐了才对。”

    云织雪已是被惊到了,忙着上去想去拆开二人,可秦覆这时却打定了主意,一把揽过她娇小的肩膀,他力气比云织雪大得很,毫不费力的就将她带着往前走。

    四人扮成一团,云织雪左边被两个姑娘围着,右边被秦覆拥着,任凭如何也再难挣脱。

    “是本殿下想听你弹琴了……”

    秦覆偎在她的耳边,声音轻飘飘的,却掺了些许悲切。

    她喏喏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间,是抑不住的寡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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