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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南渚看了看他,却不直接说。原本在路上已打好腹稿,可真正面对苏敬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吟了好一晌,才道:

    “老苏,你觉得如今世道如何?”

    苏敬亭微怔。

    本以为他要说自己的身世,怎么冷不丁来了这一句?

    苏敬亭遂道:

    “将乱未乱,粉饰太平。”

    这些话,他们私下里论学也说过。只是这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却未敢人前张扬。

    梁南渚颔首,又道:

    “我再问你,世道如此,是谁之过?”

    苏敬亭背脊一紧,打量他两眼,才道: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自然是上无能,下效之,久而久之,世道不古。”

    这话说得明白。

    最上不就是皇帝?下,不就是朝廷,不就是群臣?!

    梁南渚又道:

    “你为何入国子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敬亭凝眉看他,今日的阿渚,有些不对劲啊。

    “阿渚,”苏敬亭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梁南渚顿了顿,抬起眼皮:

    “我想平天下。你,干不干?”

    苏敬亭猛惊,噌地从椅子上立起,一滴冷汗划过额角。

    梁南渚不动如山,接道:

    “我不姓梁。我的父亲,是崇德太子。”

    崇!德!太!子!

    苏敬亭一瞬瞪大眼。天眷政变,是大楚的忌讳,崇德太子更是。

    梁南渚接道:

    “明眼人都知道,天眷政变是个阴谋。如今大楚腐朽、民不聊生,我还能坐以待毙么?”

    他目光落向苏敬亭,带着从未显露的帝王之气:

    “那是我的国土,我的子民。”

    苏敬亭撑着椅背,深呼吸,一时回不过神。

    “你…”他望向梁南渚,“不是世孙,是皇太孙…当年葬身火海的惺太孙?”

    梁南渚微颔首:

    “大难不死,有仇报仇。”

    “阿渚,”苏敬亭扶额摇头,“你知道,大理寺自建寺以来便从未参与朝斗。这才使大理寺不受皇权牵制,屹立不倒。”

    “这不是朝斗。”梁南渚打断,“这是公道。如今的朝廷都坏成什么样了?大理寺还不知变通么?

    老苏,你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会吞了大理寺的权利。这是立国之本,先祖之训。”

    苏敬亭回避他的目光,沉吟一阵。

    当今皇帝荒淫无道,覃相鱼肉百姓,各地义军揭竿而起,这些苏敬亭是看在眼里的。这也是他与父亲为何拼死都要护好大理寺这块净土。

    一旦礼崩乐坏,至少还有个大理寺公平公正,为百姓做主。

    但,这不是治本之道。

    “老苏,”梁南渚道,“干,还是不干?你一句话。”

    干,还是不干?

    苏敬亭亦扪心自问。此前梁南渚的三问:世道如何?是谁之过?读书为何?事实上,已将他一腔热血点燃。

    “干!”

    苏敬亭掷地有声。

    “好!”

    梁南渚道,二人大掌一挥,握在一起。

    …………

    马车咯噔咯噔,京城郊外的秋天,枯草连连。几座小山丘连绵,与川宁相比,那不能叫山。

    梁宜贞蹙了蹙眉,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你醒了?”

    杨淑尔看了她一夜,不知是安神香的作用,还是梁南渚那一掌劲太大,梁宜贞天亮才醒,可够熬人的。

    她缓缓眨几下眼:

    “淑尔?这是…”

    她只觉头痛厉害,身下马车颠簸,好半晌才回神。

    “这是何处?”梁宜贞一下直起身子,手脚被束,又猛靠在车壁上。

    杨淑尔虚扶一下:

    “你这是做什么?手脚都绑着,可别再乱动了。”

    梁宜贞挣了两下,根本解不开。她是下墓高手,寻常绳结自困不住。故而出城后,梁南渚趁着她没醒,换了个军队中用的结子。

    “杨淑尔你什么意思!”梁宜贞瞪着她。

    杨淑尔咬了咬唇,满脸抱歉:

    “是世孙的意思。你别再犟了,我们出京城已半日有余。”

    “什么?!”梁宜贞惊呼,身子向后缩了缩,“杨淑尔,你怎么帮着他!”

    杨淑尔知瞒她不住,遂道:

    “宜贞,实话同你讲,自出川宁…不,更早…我就一直听世孙的吩咐,在暗中保护你。

    你别怪世孙,他也是为你好才瞒着,怕你不自在。”

    梁宜贞瞪大眼。

    杨淑尔竟是他的眼线!能保护别人,应是功夫极为了得的人。自己与她朝夕相处,竟没发现,藏得够深啊!

    “呵!怕我不自在?”梁宜贞一声冷笑,抖了抖被束的手脚,“这样我就自在了?”

    她转头冲着窗外:

    “梁南渚你放我下车!”

    杨淑尔一把关了窗,做个噤声手势:

    “你别嚷。世孙说了,你要不听话,就用这个对付你。”

    她另一只手举着安神香。

    “混蛋!”梁宜贞骂道。

    “是宜贞醒了?”同行的程机杼放慢马蹄。

    刚要掉头,被梁南渚止住,只冷言道:

    “她生病了,多梦,怕是说的梦话。别去打扰她。”

    程机杼半解不解:

    “昨日上课还好好的。病哪里了?”

    “脑子。”

    梁南渚轻吐一句,黑着脸行路。

    马车中,梁宜贞听着二人对话直冒火。她脑子好着呢!

    “那是程爷的声音?”她气呼呼问杨淑尔。

    杨淑尔见她不再大声嚷嚷,这才放下安神香,道:

    “说是她爹让她来送你的。她一向与你要好,自然乐意来。”

    “程老将军还管这些事?”梁宜贞一脸不信。

    “谁知道!”杨淑尔耸耸肩。

    梁宜贞打量她,又看了看紧闭的车窗,道:

    “淑尔,你的身份瞒我这样久,你就不觉得愧疚么?还帮他绑我!”

    杨淑尔微怔,一脸坦然摇摇头:

    “抱歉倒是有,不过我已经道过歉了啊。至于愧疚…我做好了世孙吩咐的事,又哪来愧疚?”

    梁宜贞无语,翻个白眼。看来,要逃出马车,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

    那便只有耍之以无赖。

    “淑尔,”她挑眼,“我内急。”

    杨淑尔打量她,一整夜没下车,也难怪。

    “我先问过世孙。”

    “我一个女孩子,这种事你问他作甚?羞不羞啊!”梁宜贞急了。

    “他是你哥啊,羞什么羞?”杨淑尔笑道,说罢就打帘问梁南渚。

    “忍着。”

    他冷冷丢了句。

    梁宜贞磨牙,又朝杨淑尔低声道:

    “其实不是内急,是…是月事来了…要停车解决一下。我…羞得没好说。”

    杨淑尔一惊,旋即道:

    “还是要问过世孙啊。”

    梁宜贞急了:

    “这种事还要…”

    不待说完,杨淑尔已问出口。梁宜贞脸羞得绯红,直想一头撞死在车壁上。

    梁南渚轻哼一声,对着车窗俯下身子:

    “摸着你的良心,你是这几天么?十日后吧!”

    梁宜贞磨着后槽牙,嘴硬道:

    “就是今日!若弄脏衣裙…”

    “哼!”梁南渚直起身子,“老子帮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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