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梳不在屋内,被窝却依旧凌乱,他便坐着等,直到听见了脚步声。

    一进门,穆梳就看见了桌子上的匕首,这些天来快压弯她的痛苦和恐惧,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想起了堂妹的告诫,若是这些杀人犯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因为他们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在乎多一条生命!

    那双温柔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戮的恶意,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他要用匕首杀了自己灭口!

    穆梳的心狂跳,却依旧转身关了门,朝着他走去。

    当陶先礼张开双臂想拥抱她的时候,她却把这当成是对方要攻击自己的信号,扑到桌前,毫不犹豫的举起匕首就刺。

    匕首深深剐进衣袍内,她连连后退,虚弱的靠在门板上。

    陶先礼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血水顺着刀口染红了青色袍子。

    见人缓缓走来,穆梳惊恐大叫。

    “莫怕。”陶先礼虚弱的扶住桌子,不敢再上前,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妻子是最近生病,精神恍惚。

    这匕首只扎进了肋骨,虽血流得多,但无性命之忧,他刚朝外喊了声,没喊来小厮,却听得妻子恶狠狠的说:“杀人凶手。”

    震惊,不知所措,却又归于麻木,陶先礼不再喊人,而是定定的看着妻子,“你说什么。”

    穆梳取出了罪证,颤抖着双手控诉这一切。

    陶先礼扫了一眼信上内容,表情平静得诡异“你为他流泪?”

    哭不止的穆梳抖了抖,恐惧的往后退。

    他缓缓抽出匕首,每拔出一寸,大鼓的血就顺着袍子往下留。

    匕首掉在地上,穆梳浑身一颤,尖叫出声。

    陶先礼不再往前走,眼眶湿漉漉的,但穆梳此时已经不信他的眼泪,还有他的一切。

    看到那么多血,穆梳笃定陶先礼一定会死,忽的捡起了刀就要往心窝子刺。

    陶先礼握住刀刃,鲜血顺着刀刃往下低。

    穆梳闭上眼睛,浑身颤抖,鼻尖满是血腥味,笃定自己会被杀死,所以闭上了眼睛,直到被轻轻推开。

    陶先礼夺了刀子,精准的扎进了心窝,刀柄没入皮肉。

    躺在地上的人重重喘气,穆梳看了一会,僵着身体起身开门走出屋外,因最后一刀,陶先礼将她推开,所以此时她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的。

    “夫人,有铁匠来找。”小厮喊道。

    穆梳木然的看着来人。

    “陶夫人,今早陶将军在小店订了一把鞘,我把模型拿来了,您看看喜欢不喜欢?陶将军可真是宠夫人啊,听说要送您的匕首可是价值连城,我这一辈子可是第一次见哩。”

    铁匠见面前女人苍白的脸,以为说错了什么,便不敢再说,和小厮,面面相觑。

    穆梳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又回了屋里,把门关上,跪坐在陶先礼身旁旁,搬起陶先礼的头枕在膝上。

    直到此时,他也没说一声对不起。

    她试图把匕首拔出,那物却卡进肉里纹丝不动,倒是衣衫被弄得凌乱,露出胸膛上错综复杂的疤痕来。

    他回来的那一夜,她曾经细细的打量过这些深的,浅的,丑陋的,错综复杂的伤疤。

    他握着她的手,一寸一寸的游离,每一条疤痕都有一个故事。

    陶先礼说:“梳儿,刀子扎进肉里可疼,可一想到你还在家里等着,就顾不上疼。”

    陶先礼说:“梳儿,那时我以为你死了,便也想死,后来想着,即便要死,也要当上了将军,在你坟头死。”

    陶先礼说:“梳儿,不会再有人取笑你,我们都好好的。”

    她抱着人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又回到那时明媚的午后曾经做的一个梦。

    陶先礼死在了她的怀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陶先礼已说不出话,只瞪着个眼睛。

    “是我的错,我给了你可以爱的希望,却又亲手将它打碎。我明明知道,此生最爱是你,却又要扑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让你的嫉妒在无尽的时光里发酵,害了别人,最后也害了你,害了我。若是我从不给你爱的回应,你我便不会走到今天,若是我坚持爱你,也不会有今日痛苦。”

    泪眼朦胧之际,她见到了墙上的福神像,跪着转向墙壁,伏低身子磕头,频频跪拜,苦苦哀求,弯着腰痛哭流涕。

    若是真有神意,便是求能再重来一次,她决不会犯错,绝不犹豫不决。

    若是真的有神,能不能就了她一次心愿,她从不信神,此时却又将满腔的懊恼悔恨倾注于此,她只求一次。

    她不知哭了多久,悔恨了多久,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

    朦胧中,似有带笑的询问清晰传入耳边。

    婢女尖叫声刺耳,穆梳茫然抬头。

    “我去喊大夫来。”婢女看着倒地的老爷,急匆匆的要往外跑。

    穆梳将人叫住,“无需,你去将城内棺材铺张老板喊来,就道陶家要订最好的棺木。”

    婢女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磕磕巴巴道:“夫人,请大夫啊!老爷兴许有救的!”见人不应话,婢女泪簌簌的往下掉,“夫人?”

    穆梳已哭干了泪,哑着声音柔声道:“老爷失手不小心用匕首伤了自己,已经去了,你也快去,别耽误了时间。”

    婢女跺脚,哭着往外跑。

    小指被勾住,穆梳低头。

    陶先礼皱着眉,勾着她不撒手。

    穆梳帮着丈夫理好衣襟,轻声说:“饿了我便去吃饭,冷了会添衣,晚上不会忘了让人好好锁门,睡觉前也会掖好被子。

    出门会挑个壮实的小厮护着自己,绝不让人欺负了去,估摸着还有几十年日头,就劳你等一等。”

    陶先礼微微点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来,紧皱的眉头舒展,这才撒手。

    穆梳再次勾起膝上人无力的尾指,泪与叹息并涌。

    后记:

    陶先礼终是没死,谁都信是陶将军失手刺伤了自己,探视者无一不劝人好好养伤,莫让陶夫人再劳心伤神。

    谁都不知怎么回事,陶将军伤好后大肆做善事,不仅修起了本地唯一一所大寺庙,且救济穷人,连隔壁好几个镇子都知晓,吉祥镇有个陶家。

    有一天,有人见陶将军两夫妻与陶夫人一同出门去,只驾着一辆马车,可几日过去,几十日过去,这家子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猜测兴许是去了京城述职,可后又有人带话回来,道这陶将军根本就未曾到过京城。

    奴婢和小厮们都守在家里,可日复一日的等待,东家都没有回来,渐渐开始有人拿了细软而走,这一来二去,终于是走了个干净。

    老管家不愿意离开,就守着这两个大宅子,每日清晨开门,深夜再落锁,直到寿终正寝,两大户的门便再也没开过,锁头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过了几年,陶家和穆家的宅子都荒废了,一年地震,宅子塌陷,又无人管理,终究成了乞丐与浪子暂时居留之地。

    茶馆里的茶博士曾道自己四处远游的时候迷路,不慎走入一竹林地里,那儿竹子遮天蔽日,往内走见两栋收拾齐整的茅屋,一猫一狗立于屋前,窗台青萝漫漫。

    他四处游荡时,偶然间一夫妻挽手前行,妻子与穆梳极为相似,那男子怎么看都是陶将军,男子背着柴火,女子手提着水壶,两人均是粗布麻衣。

    茶博士呼喊那两人的名字,对方却目不斜视的走过,惹得他怀疑是认错了人,怪不好意思的,又想陶将军怎么可能是山林匹夫,便肯定是认错了人。

    茶博士出了竹林辗转回了吉祥镇,后有一天再起兴致去寻那竹林,却是怎么都寻不着。

    经茶博士这么一宣传,吉祥镇的百姓渐渐相信,陶将军是携着妻子丈母娘归隐山林去了,可为何放着万贯家财不理就这么走了,却是谁都不懂。

    熟悉穆家与陶家的人逐渐老去,那两夫妻终是没再回来,小辈们都不知这镇子上两处废墟是哪家人所建,唯独老人与孙子孙女们聚在一起时偶尔还会当成故事说给小辈听。

    “从前啊,吉祥镇有个富家小姐,嫁给了一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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