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四服马车哒哒哒快速奔跑在街道上,车檐两侧的铜铃叮叮作响。

    圣驾出宫,禁军护送,街道上的百姓们跪身伏地,悄悄抬头观望,直到马车和禁军队伍消失在视线,低声议论起来,陛下又出宫去豫王府了。

    陛下真是孝顺慈爱,即便如今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对豫王府的家人依然孝顺,不时回家看望。

    只是今日的圣驾似乎有些急迫,莫不是豫王府出了什么急事?

    此时豫王府的大门口,豫王及豫王妃已恭候多时,见到圣驾,急忙迎上前,脸上无不是急迫伤感之色。

    皇上闵希卓携皇后莫舒媛自马车上下来,迫不及待的便往府中进。

    皇后如今身怀六甲,却健步如飞,红润的脸庞上氤氲着悲戚之色。

    “祖母如何了?”

    闵希卓边往怡太妃院子去边问着豫王——自己的亲生父亲。

    豫王紧拧着眉头,黝黑的脸庞沉重不已,兀自摇头,“太医说很不好,怕是……”

    没几日了!

    最后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硬朗的男人灼热的眼眶中缭绕着水雾,心头紧绷。

    嗒嗒嗒的脚步声来到怡太妃的院子里,院中此时聚满了伺候的下人和太医,见到皇上和皇后齐齐跪地请安,皇上路过太医面前时顿了一下步伐,垂眼询问祖母的情况。

    太医低埋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请罪。

    闵希卓眉头顿时皱起,知道情况怕是到了最坏的时候,不再多说,迈进了房间。

    怡太妃的房间中光线暗淡,两个贴身伺候的嬷嬷和丫鬟跪在床边,另有两个太医还在诊脉,见到进来的人,皆退到旁边,让出床边的位置。

    闵希卓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凑近迷迷糊糊昏迷的人,低声呼唤着,“祖母,希卓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孙儿,孙儿来了——”

    怡太妃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嘴巴轻微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从那模糊的细缝看见闵希卓的脸,眼神一下明亮起来。

    “希卓,我的好孙儿,你回来了——”

    怡太妃浑浊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光彩,抓着闵希卓的手不松开,眼角渐渐有泪水淌落。

    “希卓,送我回燕州,我想回燕州。”

    怡太妃用着身体全部的力量发出声音,却是请求,双眼充满渴望的望着他,眼泪汩汩往下流淌。

    闵希卓满心悲凄,眼角止不住的淌下灼热泪珠。

    在皇宫之中,他是威严稳重的一国之主,遭遇再大的事情都冷静自持,保持聪慧,不可有丝毫的怯懦和软弱。

    此时在豫王府,他却只是一个伤心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祖母不久于世,悲伤如何都压抑不住。

    闵希卓暗暗吸了吸鼻子,关切的轻笑着道,“祖母,您现在身子弱,等您好些了,孙儿再让人带您去好不好?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病,孙儿和妹妹还要长长久久的在您跟前尽孝呢。舒媛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产了,您又要有重孙了,您要好起来,看着孩子出生。孙儿还想请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莫舒媛挺着大肚子站在闵希卓身后,捏着帕子悄悄按着眼角,脸上努力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豫王和豫王妃皆眼眶红肿,已经哭了不知多少次,在怡太妃面前却始终保持着笑容。

    棠棣郡主闵琇莹嘤嘤啜泣着从屋外跑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百花汤,快步来到床边。

    闵琇莹抽动着鼻子,颗颗珍珠往下滚,却依然努力漾起嘴角,不想让祖母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祖母,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莹儿给您做了您最喜欢的百花汤,特意跟皇嫂学的,您要尝尝孙女的手艺。您若喜欢,以后孙女天天给您做。”

    闵琇莹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清甜的汤味飘散在弥漫着药味的房间中,哽咽的几乎快要说不出下去。

    她的手有些发抖,小小一碗汤几乎端不住,闵希卓一把接过,安慰的轻拍着她的肩膀。

    “祖母,您一定要好好的,孙女不能没有您……”

    闵琇莹隐忍了许久,终于一下忍不住哭出声来,房间中隐忍着哭泣的众人被她一下感染,全都绷不住轻哭起来,女人们手帕捂着嘴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别哭……孩子,祖母……这一生……很知足,很……幸福,有你们……这些……孩子,还有……姐姐……”

    怡太妃浑浊的眼神又恍惚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角轻轻勾起幸福的弧度,那是平和、从容、心满意足的笑容,没有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悲伤害怕,反而像是另一个开始,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

    也不知道死后,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个思念的身影。

    “希卓,送祖母……去燕州,最后……让我看一看……那里,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回忆……”

    怡太妃艰难的呢喃着,闵希卓紧握着她的手,呼吸都变得灼热、悲伤起来。

    燕州是豫王府曾经的家,他们一家五口在那里度过了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充满了他们一家人所有的幸福回忆,包括……那一位的。

    闵希卓知道,祖母此时心中最思念的便是那位已经不在的人,那是她永远放不下的人。

    “希卓,我要……回燕州……”

    “好,孙儿答应你。”

    闵希卓这次几乎没有犹豫,一口便答应了。

    豫王关切的想要阻止,对上母亲虚弱怅惘的笑脸,嘴边的话最终却是吞了下去。

    怡太妃已没有多少时日,最后的人生,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挺好。

    闵希卓事一国之主,无法随意离开皇城,只能在此与祖母告别,这一别,再见时怕已是阴阳两隔。

    豫王、豫王妃及闵琇莹一同陪着怡太妃回燕州,回他们原本的豫王府。

    转眼十年,恍然迷茫。

    看着眼前熟悉、亲切的府门,闵琇莹有些近乡情怯,幼年时一幅幅画面回放在脑海中,还有那个惊艳绝伦、总是和她对着干的小丫鬟。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欺负的那么惨,祖母还护着那人,她当时心中那叫一个委屈,总觉得祖母不爱她了,更疼爱一个小丫鬟。

    一次次的捉弄,一次次的争锋相对,反而让她们越来越近,越来越依赖,最后成为最好的朋友。

    她当她是最好的朋友,不想她却是自己的长辈,实在有趣。

    闵琇莹站在府门前,不由笑出了声,眼角却有水滴滚落,咸咸的,有些怀念的味道。

    怡太妃自回到这座府邸,像是一下病灶全除,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有了精神,甚至坚持着让人搀扶着在府中走了几步,湿泪的眼眶全是笑容。

    府中的一花一木都是曾经离开时的模样,一点都没变,曾经的一切恍若昨日,他们还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座府邸,太后的音容相貌还在府中回荡着。

    躺在宣宜园的桃树下,头顶蓝天白云,空气清爽,令人昏昏欲睡,是个怀念的好日子,也是离开的好日子。

    儿子、儿媳、孙女围坐在身边,最亲近的人都陪伴着自己,怡太妃觉得很安心,很知足。

    “我出生卑微,是家中最不受宠爱的二女儿,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比我讨喜,比我得爹娘喜欢,所以家中困难时便被毫不犹豫得卖了,机缘巧合才入了皇宫。”

    怡太妃断断续续得回忆着自己得一生,唠唠叨叨得讲述着,声音却格外得清晰有力,脸颊也带着浅浅得血色。

    清风拂面,秋高气爽,豫王将一张薄毯轻轻盖在母亲身上,闵琇莹靠在祖母得肩头,认真倾听着她得故事。

    “我在皇宫中带了大半辈子,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比阴诡地狱还要可怕。我低调得在织室做个平平淡淡的小宫女,不出头,不涉险,不得罪人,只想到了年纪平安出宫。但是……后来我有了朗儿。”

    怡太妃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闵元朗,伸手捂住他,慈爱的笑着。

    “那是个意外,因为这个意外,我的人生从此不再平静,不再安全,宫中的牛鬼蛇神全都冒出来伤害我,欺辱我。我战战兢兢,但从不曾后悔,因为朗儿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

    怡太妃喘了一口气,嘴角勾了勾,漾起最灿烂的笑容。

    “就在我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姐姐像一束光出现在我面前,她是最尊贵的皇后,皇上最疼宠的女人,但她是那么的亲切可爱,心地善良,她帮助了我们,给我们平安和依靠,给了我们一席之地。”

    闵元朗自小在宫中长大,也是在渊慕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对她很熟悉,很亲切,那是个让人满心喜欢的女人,是她们的恩人。

    “宫里的日子时时刻刻让人充满提防和戒备,只有姐姐,是我唯一的信任和依赖。她帮助我成长,给予我信任和权力,让我们母子再也无人敢看不起,让我们再不受欺负。”

    回忆起姐姐,怡太妃满心满眼都是笑意,姐姐灿烂的笑容、亲切的声音似乎尤在眼前,宫中几十年的种种恍在昨日,不曾远去。

    “朗儿,母亲好想她,好想……好想……”

    怡太妃像个孩子一般嘤嘤啜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着,眉心紧皱,呼吸断断续续变得艰难起来。

    豫王紧张的替她抚着胸口,开口道,“儿子知道,儿子全都记得。母后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儿子永远不会忘,我们世世代代的后嗣也都不会忘。母亲思念母后,儿子也是,相信母后若在天有灵,也定思念着母亲。”

    “会吗?姐姐会……看见我吗?”

    豫王坚定的点点头,“会的,母后非凡人,是天上的神仙,定时时刻刻看着母亲,看着我们,看我们过的好她也才放心。”

    怡太妃颤抖的肩膀慢慢停下来,闵琇莹已然泣不成声,眼睛哭成了一双核桃,抱着祖母的手臂窝在她肩头,似是怕她突然消失不见。

    怡太妃停下了哭泣,眼睛虚眯着盯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感受着清风,舒畅的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亮的天地渐渐暗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神智越来越恍惚。

    迷糊中,似有一张人脸在眼前清晰,那张脸很是熟悉,亲昵,朝她微笑着,伸出了手。

    怡太妃也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她,嘴角的笑容轻松而愉快。

    “姐姐……我……来了……”

    ------题外话------

    顺利完结,撒花撒花,期待我们的下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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