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化仙鬼
    这里是八荒墟,常年长风万里,烟云浩荡。天族四墟,教化有之,聚气有之,养兵有之。然这八荒寂寂,空有其来处,无有归处。三千年来,始终如是。

    洞外的风声间或传来,疾响,打着呼哨,过处,总觉这洞中也随之寒冷起来。此间黑暗所在,曾是鹊青重伤之际的闭关之所。便是在这里,那清心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震响。

    鹊青闭上眼,眼前还是黑暗,只这黑暗逐渐变得厚重。清心铃那一响犹在耳畔,清泠的铃音伴着一声低唤。

    浅浅的、淡淡的,似有似无。

    炎凌的梦呓时常刺破僵冷的黑暗,一声一声在洞中荡来荡去。他应该不时会醒来,然后再次坠入梦中。这些时日,鹊青已经能通过炎凌的呼吸声来判断他是睡是醒了。

    醒着时炎凌的呼吸很弱,几不可闻。渐渐睡去时他的呼吸会慢慢变得绵长,但静谧的睡眠似乎从来都很短暂,噩梦会像毒蛇一样箍地他喘不动气。

    鹊青不知道睡梦中的炎凌会面对什么,但听那痛苦的呻吟,多半不会愉快。有时他会摸索着将手放到炎凌的额上,试图抚平他眉心那道不安的褶皱。

    都是苦厄,醒着的和梦着的。都是。

    外面的消息通过玉虚崆的信鸽直接传进洞中,十日里,暗宇中突然出现的半境巨物几乎将整个天族压垮。饲魂玺之事,早在九墟中传的沸沸扬扬。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

    刀兵从来不歇,看的见硝烟的和看不见硝烟的如出一辙。

    原本鹊青以为,只有站在最高处,拥有睥睨众生的能力,才能护的了想护的人。那一刻,血液里特有的骨肉相连一瞬间将他攫住。当年……当年珵光做的,是不是一样的事?

    他的父亲,珵光。

    如今他站上高处了,以血腥,以暴力,以柔克刚,两面三刀。可以天怒人怨,可以遗臭万年,可以变成重峦上一块冷硬的石头,可以在不想笑的时候对任何人笑,但他仍然护不住想护的人。

    故友反目,爱人临渊,九墟震荡,众叛亲离。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的思绪被炎凌手中暴起的劲力拉回,黑暗中这羸弱少年的身体里不知有多少可怕的能量,竟捏的他骨节咯吱作响,痛的深深吸了口气。

    黑暗中,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鹊青……你问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看出来了,你的心意。那我……臭不要脸的求你,帮我做几件事。”

    炎凌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睡了那么久,记忆还停留在十日前。

    “我答应你。”鹊青道。

    炎凌虚弱地笑了一声,“我都还没说。”

    鹊青:“你说,我答应你。”

    “好……”炎凌竭力想要坐起来,努力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待喘完几口气,他难得清明地道,“第一件事,杀了瑶兮……”

    “好。”鹊青斩钉截铁。炎凌既然特意条分缕析的说清了这是第一件事,那么一定还有后续,鹊青静静等着后话。

    炎凌又笑了一下,只笑出个气音,隔了许久,他轻声道,“第二件事,大言不惭的说,可能有些难度。”

    鹊青捻出一点火光,照亮了一尺开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炎凌虚弱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鹊青想看一看那笑。

    炎凌转目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鹊青定了一定,还以一个同样苍白的微笑,“难也没关系,我办得到。”

    炎凌弯起眼睛,“第二件事,杀了我。”

    ……

    自乌有为率百鬼军跟从苍决回了无间墟,九儿也可以说墨如雪、石壮、以及当年的魅鬼长老曾未也一同回了鬼蜮。

    那时绵绵决意留在碧草间的蛇洞中。她自从成了尸族人,有那么一阵子心情郁郁,但后来就好多了。因为她的主人,她的朴月公子,是天族的大祭司,拥有漫长无边的寿命,倘若做为一个人族,几十年白驹过隙,她终是要忘了他的,她不愿意。

    那是十余日前的某个风清云懒的白天,那时暗宇中那巨大的半境球还未露出端倪。

    绵绵挎着个小竹篮从碧草间那黑黢黢的洞口里爬出来,一路跳着往密林深处走去。从一个人族变成活死人,光是适应不怎么灵活的身体,就花了一年多时间。如今这具身体越来越灵活,她在碧草间的洞窟里再也躺不住了。

    一个历过生死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以前人族的绵绵虽说幼时是个小叫花,但自从被朴月公子带进炎家宅门的那天开始,就未曾受过什么苦。碧草间内要什么有什么,只要那颗心放进肚子里,日子过得比在炎宅还要滋润许多。

    但偏偏,这洞中全是蛇,石头缝里是蛇,桌子椅子的腿上都可能会盘着一条蛇,在还没适应作为一个尸族人的生活时,她几乎天天要被吓地被过气去。如今时日渐长,没承想,竟然渐渐麻木,蛇儿们都是些好蛇,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有时候,她不禁感叹,原来人世中活法万千,不只有生而为人这一条出路。从一条普普通通蒙昧的小蛇开始,也能一步步俢成个美貌如花、通人情、知事理的小蛇妖,光是想想就令人咋舌。

    通往云溪的路很远很远,她还不太通驭气的法门,只能歪歪扭扭地飞一阵子,然后停下来走一会儿再飞。

    忘忧墟草木葳蕤,绵绵走着走着便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想着停下来找一颗指路槐问问路,没等落地,一颗粗槐树后便闪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年轻男子,身上没有灵气萦绕,而是如桓瑞一般闪着淡淡的金光。大概成为尸族人,如果不是对方特意隐藏,靠气息识别来者是一项最基本的技能。绵绵算是无师自通了。

    那年轻男子慢悠悠地摇着一把金骨折扇,逆光踱来,嘴角轻轻一扬,便笑出一颗鱼骨白的孝牙。

    绵绵一愣,这几年天族和灵族一直在打仗,这才刚刚停战不久。除了桓瑞时而会来碧草间看她,她还没听说过边境哨卡上会放什么别的天族人进来。

    那时绵绵若是知道,小半个月以前整个望月水榭都被天族人屠尽了,想必当时便会吼上一嗓子,将周围的精精怪怪都招来。可惜她并不知道。

    见那天族人并没有杀气,并且笑的挺调皮,绵绵只是略带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身就要走。

    年轻男子将折扇一横,远远作势拦她,笑笑地道,“尸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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