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这种倔强甚至执拗的行为所得到的只能是无休止的凌辱与折磨。

    一天夜晚,婉儿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望着头顶那扇小小的窗,父母慈爱的脸就浮在眼前,她叫了一声“爹爹――”想要扑上去抓住自己最挚爱的亲人,却不料带动了身上的伤痕,疼痛如长疯了的野草不断袭来,她捋开衣袖,望着上面累累的伤痕,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在那一刻,她一向坚定的信念有了动摇……

    她喃喃道:“爹爹,婉儿受不了了,单单是肉体上的伤痛也就罢了,但现在眼前晃动的都是狰狞的笑脸,女儿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她决定自尽。

    “自缢”是最好的选择,但临到最后一刻,因为绳子不牢固她被跌了下来,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居然又添了一片瘀青,她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从空旷的大眼中缓缓流淌出,喃喃道:“连死都是这么难吗?”

    什么也阻拦不了婉儿自尽的决心,她临时决定从高高的房顶上跳下来――不给自己留一条生的机会!

    但当她怀着必死之心从屋顶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跃而下扑向黑暗的死之吻时,她的心中未尝不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曾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人啊!美丽的容颜、高贵的出身、被父母视做掌上明珠,而她的才名同美色一起在长安传扬……

    就要辞别这个人世了吗?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她就感到身子重重砸在一个软绵绵热呼呼的东西上,有个男子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叹息了一声。

    后来她明白,是恰从这里经过的六皇子刘贤救了自己。贤才华横溢又热情洋溢,他不仅帮婉儿医治好了伤,还将她推荐给正急于用人的父皇,后来皇后发现了这个难得的人才,又将她要到了自己身边。

    “婉儿,等一会儿父皇就要来了,宫里会举行盛大的庆典,你一定要来啊!”刘贤说着朝婉儿笑了一下。

    他的脸在无遮无拦的阳光下泛着暖暖的光晕,婉儿连上面柔软透明的汗毛都看得见啊!

    迎面一个身着侍卫服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引起了婉儿的注意。

    婉儿抑制住心头的强烈震颤,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大殿上沐后坐在凤椅上正与身边的贺兰雪谈笑风生,刘千里已往她们那里而去……转瞬间着美好的景象就变成了血腥的一幕!

    那个穿侍卫服的男子朝沐后“唰”地甩出一把飞刀,那飞刀大约历经了百世沧桑又蕴涵了男子切骨的仇恨,它的来势是如此强劲,众人还在发愣,它“倏”地一下就到了沐葵眼前!

    众人齐声惊呼!

    成王府,夜半,内府寝房窗子上有两个侍卫的身影在晃动。

    忽然,只听得寂静的院落里响起了一连串奇怪的响声,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朝外探寻而来。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忽地从门后冒了出来,“哧溜”一下就潜入了房内。

    黑影蹑手蹑脚来到成王刘千里床前站住了。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看到这是一个相貌秀丽的女子,但因为心中含着极度的仇恨,面色泛着凛凛的光。她就是沐葵后的侍女婉儿。

    病床上,但见刘千里一张一向俊朗生动的脸此时依旧平静如水,剑眉下的双眸深锁了一池清泉,使得那耀眼的阳光再难驻留。

    不!不能留!他的活着就是对生者的极大威胁!想到此处,婉儿现出袖中匕首,狠了狠心朝下刺去……

    那刀子刺到被褥上软绵绵的十分怪异,婉儿想将它拔出再补上一刀,但用尽了力气,那刀儿竟似长在了床板上纹丝未动!

    不好!婉儿心中惊呼一声,正要朝外逃窜,忽见被中伸出两只手臂来,还没等她惊呼出来,那人唔上她的嘴直惯入被中……

    一股暖暖的男子气息缓缓涌过来,渐渐将惊慌失措的婉儿包围了,这使得她又羞又气,恨恨道:“刘千里,你这个卑鄙小人!”

    那个男人“嗤嗤”笑道:“是你急匆匆钻到本王被中,此时又要充什么贞女烈妇?”

    婉儿还要骂,却被刘千里按在被中,低低道:“有人来了!你不想要命只管大声喊!”

    婉儿正迟疑间,只听“吱扭”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透过被子的缝隙,婉儿看到在月光下站着一个人,因是天黑又是逆光,只能看到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但这更增添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他是人是鬼?他究竟要干什么?由于恐惧,婉儿禁不住紧紧抓住了刘千里的大手,一颗心也剧烈颤抖起来。隐约中她听到床上这个男人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笑声,猛地想起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子“糟蹋”,心里一怒,狠狠朝他手上咬下去……

    那个男人浑身一颤,但终于没有叫出声来,婉儿禁不住在心中窃喜。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婉儿悄悄掀起被子一角朝外望去,但见那人的一袭紫袍已垂在床前,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刘千里,你是我的表哥,但此时我真想一刀杀了你!但为了不使她难过,却又不能这么做……刘千里!你去死!但愿你永远都不要醒来!”

    那人狠狠盯着床上的男人看了片刻,才离去。

    如水般缓缓流淌的月光下,刘千里一向俊朗沉静的脸此时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令婉儿不可捉摸。

    她迟疑地推了一下,听他道:“你走吧。”

    “你放我走?你就不怕我再来杀你?”婉儿惊异道。

    “我若怕就不会放你,我若怕就不叫刘千里!”他的脸倔强而坚毅。

    “那刚才诅咒你死的人你也定是知道他是谁了?”她迟疑地问:“你刚才难道就不怕他真的来杀你?”

    刘千里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杀我?你知道我是怎么在充斥雾霭的岭南与猛兽争得天下吗?”他又道:“而他不会让我死,因为毕竟他不能让那个女人伤心!是。你们都诅咒我死,但我却不能死。”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他也是因为那个女人要杀你吗?”

    他身子一颤,却并不答话。

    婉儿轻轻道:“何必呢?你难道忘了自己身份忘了奋斗的艰辛吗?为何要如此固执?苦难难道是永远属于你的吗?”

    他叹息了一声,仍对她道:“你走吧!”

    婉儿从被筒中钻了出来,道:“我还会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婉儿瞥了他一眼,道:“我可不像有些人,父母都被杀害,自己还在为仇人卖命……”

    “住口!”他低喝了一声:“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沐德二年,唐将窦建德生擒宇文化及,将其与二子一同处斩。

    与此同时,我和杨吉儿都成了唐军的俘虏。

    父亲刘铭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秦王,以他的力量足以使我们母子摆脱现在险恶的境地,但她却告诫我千万不可对旁人暴露自己身份。我不明白娘为何不说出他的名姓,以至于我们母子要成为大唐的奴隶,直到后来长大,我才明白了母亲当初不认父亲的原因,她一向是贤淑高贵的女人,也一向是世上最善良的母亲――她是怕自己的身份会使刘铭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杨吉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个皇宫,不属于我们母子!

    曾经受尽磨难、坚韧不屈的我自是不满于这句太过沧桑的话――我,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王子,为何却不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

    母亲容貌俊美,但为了逃脱劫难,在唐军入侵时已经改了自己衣装,故此只能待在掖春庭做个小小的宫女,而那些逃脱劫难的公主皇妃则都被配了人家。外婆萧皇后下落不明。

    沧海桑田又一年!

    大兴宫已更名为太极宫,父亲秦王刘铭已经移居承乾殿,我十分思念,常常偷偷爬到宫墙上露出小脑袋去看他。

    有一日,墙头的瓦片被我爬得松动了,竟然“卡啦啦”坠落到了正往殿内而去的刘铭脚下。

    我吓得赶忙跳下来,但是看到周围已经围满了虎视眈眈的卫士。

    “一个好奇的孝子,不要吓着了他!”刘铭说着,朝我走了过来。

    我拔腿就跑。

    在这短短的一瞬,我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异样的声响“喀拉――咯吱――”,好奇的转回头,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卫士正弯弓搭箭。

    “不!”

    “恪儿,是你吗?”刘铭惊呼道。

    但与此同时,有一支箭朝我急速而来!

    天地一片混沌!

    我幼小的心灵里想到的是――我死了,杨吉儿可怎么办?

    但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见我眼中那个高大神勇的年轻男子将身子一扑,将我压在了地上。

    一声惊呼,四周一片静寂,紧接着有嘈杂的脚步声朝我围拢了过来。

    “秦王殿下……”

    “爹――”

    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我终于叫出了声,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一丝凉凉的东西顺着眼角往下淌,流过唇角,有一丝咸咸的气息。

    “恪儿……”他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一叠声地问:“你娘呢?”

    “铭……”

    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果然是杨吉儿来了!

    一家三口仅仅拥抱在红彤彤的夕阳下。

    “吉儿,和我一同回归大唐吧!”刘铭一双眼睛中都是母亲的身影。

    “不!”杨吉儿:“你以为这个宫殿会容得下我们母子吗?”

    “有我在,谁敢将你们怎样!”他紧紧地将我们母子搂在怀里,道:“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恪儿是我最爱的儿子!我发誓今生要让你们享受超越大隋公主和皇子的礼遇!”

    杨吉儿不说话。

    刘铭就俯身一遍遍吻她冰冷的嘴唇。

    “要我归唐,有一个条件……”杨吉儿道。

    “什么条件?”刘铭眼中闪烁着好玩的光晕。

    “母亲流落在外,我想将她带入宫中。”

    “好。就让她和你一同到承乾殿居住吧。”刘铭说着,对我微微笑道:“恪儿,先跟爹爹回家,而后就带你去见过爷爷,让他为你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我疑惑地问。

    刘铭俯下身来,一边抚摸着我鬓间柔柔的黑发,一边笑道:“你是刘铭的儿子,就是当今圣上的孙子,也就是大唐的亲王!”

    次日,刘铭带我来太极宫见爷爷刘渊,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火,熊熊燃烧的火,将整个天际都染红了!

    滚滚烟雾中,一切熟悉的景物都变得狰狞陌生起来……我在云雾中穿梭,呼唤双亲的名字:“父皇,母后,你们在哪里?”

    话到了嘴边,却转为语不成声的哽咽……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雾霭中有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忽隐忽现,我还未回答,就见他四处看了一番,将我迅速拉至竹林中。

    素日在林中与小德子嬉戏玩耍的紫竹林,有竹叶扑簌簌打在脸上,生生的疼!而在熊熊的火焰中那个男人的身影显得愈发如山般高峻。

    “你要干什么?”

    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见那男人迅速捂住我的口,低低道:“莫要呼喊,臣这就带殿下去见皇上。”

    虽是满怀疑虑,但是在这动荡不安的宫中,不相信他又如何?

    那人一鞠身,对我低低道:“公主殿下,冒犯了!”不等说话,就将我伏在背上,朝万象宫飞奔而去。

    倏忽间,我已随神秘人来至万象宫。

    浅紫的帘帏委了一地,恰似荷塘萎败的莲叶。

    我一边呼唤:“父皇”,一面撩开了帘帏朝里扑去。

    与动荡的宫外相比,这里似成了两片天!

    橘红的烛焰微微摇曳中,父皇静静地躺在床上。

    旁边,有个女人默默地守在塌旁。

    那女人,身着一件浅紫的衫裙,看背影似乎是母后,但细看来却有一络雪白的长发在她肩上来回漂浮。

    恍惚间,我眼前闪现出父皇充满慈爱地手执梳子在母后的秀发上轻轻往来摩挲,刹时只见那鎏金梳子在乌玉般的秀发上辉映出一片耀眼的光华。

    不是母亲!

    “你是谁?”寂静的夜空中我听到自己的呓语声。

    “阿鸾……”

    紫衣女子缓缓回过身来。

    苍白的面容隐隐透出曾经的芳华,但乌黑的发丝已经凋败得不成形。

    “母后……父皇怎么了?”

    我担忧地望着毫无声息的父亲,对母亲试探着问道。

    “阿鸾……”她面无表情:“你父皇被人谋害,已经驾崩了……”

    “是谁?”我叫道。

    她面容依旧沉静如湖,不起一点涟漪,回首对神秘男子道:“将案上酒水给公主殿下服下。”

    男子迟疑片刻,答道:“是。”

    有浓烈的异香扑鼻而来,我心中不禁一凛,往盏中望去,但见琥珀色的酒水团团打着旋,仿佛暗夜里的幽灵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心中刹时一惊!

    “母后,这是什么?”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她不看我,只静静道:“喝下它,一切痛苦都会消失。”

    啊?莫非是毒酒!

    不!

    母亲一向娴雅高贵的美丽容颜上有微微的一抽搐,但紧接着有一丝寒光笼至其上,对男子道:“快帮殿下服下。”

    男子欲要近前,我慌忙道:“不要!我自己来。”

    酒入口中,一股异样的舒泰通往四肢百骸,我强忍住诱惑,没有咽下,将身子往前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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