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方才范斌过来,说是赵王设宴请您过去。”魏瑾兴冲冲道,每次赵王设宴都是爹爹立了大功要得赏赐,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云韶心中莫名被不好的预感包覆,与魏谦游对视一眼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欲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不安。

    魏谦游却不必她刻意传达信息便已然知晓,轻轻握了云韶的手安慰:“放心,不过是吃酒罢了,更何况我们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部署。”

    早就料到就算过了一劫,太子也不会这样简单罢手。魏谦游一早就做了准备命府里人四散而去,余杭、扬州等地都成了避难所。诺大的魏王府,如今除了一些不会受牵连的佣人以外,就只剩下了魏谦游一家。

    魏茵茵急切问道:“那他人呢?可有将他留下?”

    姐姐的语气从来不会这样急,眼下又被抓着两肩,魏瑾不免怯怯:“范斌说完话就走了,根本没给我挽留的机会,姐姐……”

    魏友善幸灾乐祸道:“毁了本座的落燕岛,如今报应来了吧?你安心去,茵茵自有我照顾。”

    “你怎的还有心思说风凉话。”魏茵茵不满道,然而这点不满比起语气中充满的担忧并不明显。

    “茵茵、瑾儿。”

    魏谦游将一对儿女招至身前,告诫道:“爹爹去赴宴,你们在府里要安分些,万不可四处走动。爹爹回来时若是沾了一身酒气,还要靠你们向娘亲求情呢。”

    魏瑾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拍着胸脯道:“此事包在瑾儿身上,爹爹放心去就是,瑾儿不会让爹爹睡书房的。”

    魏茵茵这会儿哪提得起指责魏瑾的心思,死命拉住魏谦游的手道:“爹爹要答应茵茵,一定要回来,不然茵茵不会放爹爹走。”

    云韶将儿女拉至怀中,尽可能保持平静道:“我会一直给你留着门,今日便是你喝得烂醉我也愿为你破例一次。”

    “这便够了,我不会回来得太晚。”魏谦游微然笑道,而后迫使自己不再去看妻儿的挽留目光。越是此时,他就越应该让自己保持冷静。

    云韶亦不敢目送魏谦游的背影,声音中已然带了哀求之意:“友善,我知道你对谦游有诸多不喜,但此番……”

    “本座说过,他只能死在本座手中。”魏友善咧嘴说罢,身形便消失在了屋中。

    “请魏王满饮此杯。”赵王指向魏谦游面前的酒杯,声音中不带半点感情,目光也不敢与其对视。

    魏谦游手指在杯沿上打转,轻嗅着评价道:“坛启则香溢满室,果然是好酒。”

    赵王没催促他喝,附和道:“太子赐的酒,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酒。”

    “你倒是足够坦白,不怕我不喝么?”魏谦游端起酒杯,作势要泼在地上。

    赵王这才第一次直面魏谦游的目光:“本王已经替你了却身后事,待你将此酒饮下,魏王府会由瑾儿掌管,而茵茵也会得封号。”

    魏谦游嘴角勾起一抹轻蔑:“他会有这么好心?替我谢谢他,不过茵茵还有她的山庄要打理,瑾儿也非这块料,就不劳他费心了。”

    “这是本王替你求来的,亦是本王欠你的,今日本王尽数偿还。”赵王说着,倒满了自己面前空着的酒盏。

    魏谦游抬了抬眼皮:“你不欠我什么,不必以此偿还。”

    赵王只是将酒盏平举上前:“这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对饮,莫要扫了本王的面子。”

    “怎么会是最后一次,你我既一同上路,到了那边的机会多着呢。”魏谦游亦是举杯相迎,而后率先扬头饮尽。

    “多谢。”赵王并不为这谢字做解释,相信他定会明白。说完也将杯中酒饮尽,面上终于露出释然之色。

    魏谦游自然是明白的,赵王是在感谢他的原谅。但他是否当真原谅了赵王?答案却是不曾,只因他从未怪罪过他。只希望赵王明白了许多事情之后,不要反过来怪罪他才好。

    “果真是好酒。”赵王顿下酒杯,静静等待着他二人体内的药效发作。

    魏谦游却没有等死时的悲壮,反而有心思闲谈:“皇上卧床许久,赵王可知道其中有何内情?”

    黄泉路漫漫,有足够的时间给他们相谈。此时说的话,似乎并不需要有太多的意义。

    没去考虑魏谦游因何发问,赵王答道:“是昔年落下的老毛病,圣上年事已高,旧病复发也是情理之中。”

    魏谦游微微摇头:“这一切都是太子从中作祟。”

    赵王面色一凝:“圣上当年留本王在中土,正是为了让本王替太子打压其他皇子。本王又是外姓,根本没有人能对太子的地位有所威胁,太子怎么会?”

    魏谦游把玩着酒盏,玩味道:“别这样紧张,我不过是做出个大胆的假设,但假设未必不会成真。”

    听得此言,赵王额角青筋跳动不断,面露沉思状,却很快就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纵然假设成了真,对他们两人来说也没什么可烦心的。酒中所含之物赵王再清楚不过,还有不多时,人世间的种种便与他二人再无瓜葛。

    两人之间再没有交谈,晨昏交替,两人也只是这般默默看着彼此。

    “本王没想到,你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赵王终于打破沉默。魏谦游来时天刚微微亮,此时已是星斗满天。

    酒中药力迟迟未发作,赵王便觉出了不对。整日都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若说太子动了恻隐之心是决计不可能的,那便只有……到了眼下赵王才堪堪有了些眉目。

    魏谦游心中偷笑,和你一起上路小爷还觉着亏了呢。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眼下是准备继续与我畅饮,还是准备擒下我这弑主的中土叛徒?”魏谦游又替彼此斟满一杯,既是好酒自然要饮至酣畅。

    赵王叹息道:“事已至此,拿你又有何用,可否为本王解释一番?整个金陵除了你以外,本王想不到第二人有这样的本事,连苏漪桐也是做不到。”

    “晋王尚在人世。”魏谦游简短地答复。

    赵王只沉吟了片刻,便面露了然之色。起先魏谦游做的假设果然成了真,眼下太子给魏谦游的毒酒,怕已经被他亲手送到皇上面前。皇上饮下太子送去的酒毒发,便是给魏谦游的假设最好的证据。

    “你怎么还不走?”赵王心情沉重,说话时也是闷声闷气的。

    魏谦游嘴角勾起一抹哂笑:“你今日果然是来陪我赴死的,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该向我道谢。毒杀君主的罪名坐实太子便会立刻失势,而最大的受益者……”

    赵王抬手止住:“不必再说,本王终究是外姓,岂可坐拥他人社稷。”

    魏谦游起身拍了拍赵王的肩膀:“那位置你不坐正好,韶儿都惦记不知多久了。你自己考虑吧,我回去同韶儿商量了。”

    莲池结了冰,云韶从未想过夏日的夜竟是如此冷的。但她不敢回屋取暖,只要一踏进屋门,坐以待毙一词便会清晰地浮现在心中。虽说她现在也是这般行为,但唯有如此自欺欺人,才能让她得到片刻的慰藉。

    “梦槐,池中已经没有鱼了。”云韶搓着手开口,纵是这提醒毫无意义她依旧要说,若是再不说句话来宣泄她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魏梦槐嘴上答复,又甩了鱼竿下去。

    她又何偿不是在紧张的等待,可笑的是听闻魏谦游赴宴的消息时,她却只敢躲在莲池边上当鸵鸟。

    让她害怕的理由也很简单,见得屋里一家人患难与共的景像,她不甘以朋友的身份出面替他鼓气,却再找不到其他说得出口的身份。

    忽听“噗通”一声,是魏梦槐手中的鱼竿落进了莲池之中。

    魏梦槐烦躁地踢了脚边的鱼篓下去,颤声道:“韶儿,若是谦游此番当真回不来……”

    “不会的!谦游答应我的事情,向来都会做到!”云韶的语气听似坚定,细听却不难听出底气有些不足。夜已经这样深,事情早该有了眉目不是吗?

    魏梦槐自嘲一笑:“好在得他允诺的不是我,不然才是不知如何是好。”

    魏茵茵这会儿也在屋里焦急地打转。

    魏友善看得心烦,强行将她按下:“你放心好了,本座亲自出马岂会有差错。只要不是他自己想不开,定会安然无恙。”

    云韶缓缓抬头,手指在空中胡乱画着什么,似乎奢望用漫天星斗替某人连结成一条回家的路。

    “韶儿,我回来了。”如你所愿般的,踏着这条路而来……

    面对魏梦槐失态之下给他的拥抱,魏谦游心慌地瞥向云韶一眼。却并未看到责备与醋意,有的只是如释重负,见人心安。

    “属于我的一刻结束了,这便还给你。”魏梦槐抹干了眼泪,在魏谦游背上推了一把,朝云韶一笑身形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魏谦游伸出手,待云韶冰凉的小手落入掌心,缓缓将她深拥入怀。

    “韶儿,经历了这许多,是时候兑现我对你的最后一个承诺了。往后天高水远,唯你我二人共览。”

    一滴清甜的泪落入口中,云韶微笑着补充道:“而后在我们相识之处,慢慢数尽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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