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经历,她却刻骨铭心的十年。

    在那十年里,他们成了亲,有过孩子,却最终落得阿渺心死,只求合离的结果,甚至于她重活一次,满心念着出家,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前世愚蠢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娶了她,却没好好珍惜她,甚至都护不住他们的孩子。

    崔慕礼轻抚长明灯,用指腹感受她的一笔一划,笙苼,这是他与阿渺的孩子啊!

    心潮在激烈地翻涌起伏,他喉间涌上阵阵腥热,撇过头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栽倒在地,急促地咳嗽起来。

    门外的沉杨听到动静,连忙闯进门查看,只见崔慕礼跪在灯前咳血,越是咳,唇边血便涌得更多,血色染湿衣裳,映到眼底,几乎要将他的神志溺毙。

    沉杨大惊失色,“公子!”

    他想要扶起崔慕礼,反被对方狠狠推开。

    崔慕礼强忍住不适,用袖子随意抹去血迹,又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回身仔细擦净长明灯上的灰尘。

    “对不起。”他红透了一双凤眸,低声道:“没能接你回家。”

    *

    崔慕礼又病了,病如山倒,比之前更为严重。

    众人都以为他是旧伤复发,谢渺亦不例外,倒是拂绿心有踌躇。

    那日小姐醉酒,二公子与她在亭中小坐,先时还算正常,二公子给小姐盖披风说话,但没过多久二公子便扶着小姐的肩,后来更是失态地搂住小姐——

    她吓得赶紧进亭,顾不上冒犯便带着小姐离开。当时二公子失魂落魄,反观小姐,除了眼睛有点红,回屋后便倒头大睡,隔日起来直喊头痛,完全忘记与二公子说话这回事。

    二公子的病情反复会不会跟小姐有关系?

    拂绿惴惴不安,但看着正收拾行囊的谢渺,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唉,小姐正开心呢,肯定不愿管二公子的事……

    好在揽霞及时回府。

    往常毛毛躁躁的姑娘,经过教习嬷嬷地精心调教,在短短半月内便改头换面,不仅礼仪端正,行止恭敬,连嘴巴都有分寸许多。

    虽如此,却仍精神奕奕,不像吃了苦头的样子。

    谢渺很满意她的改变,几名丫鬟围着揽霞说话,拂绿见状,趁机对她道:“小姐,揽霞既已回来,您是否该去当面谢谢二公子?”

    她有意识地强调“当面”二字,谢渺却道:“表哥正生病,我怎好去打扰?待会你备份谢礼送到明岚苑就行。”

    拂绿沉默几许,余光瞥到角落里的白饭与雪球,又道:“您不是说离开前要将雪球还给二公子,并请他将白饭还给周三公子吗?”

    谢渺记起来,拍了拍脑袋,“是,有这回事。”

    拂绿便道:“您请二公子帮忙,总要有点诚意。恰好巧姑昨日送来了做好的柿饼,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也成,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于是谢渺便提着谢礼,带上白饭与雪球,亲自前往明岚苑探望。

    乔木一见来人是表小姐,二话不说便往里引,带着哭腔道:“表小姐,二公子这回病得厉害,夜里呕了好几回血,太医说是气血攻心,伤了根本……”

    拂绿听得心惊肉跳:小姐到底跟二公子说了什么,能把人气成这样?

    谢渺闻言亦蹙眉,问:“太医开药没?”

    “开了,但公子喝下没有明显好转,白日昏昏沉沉,到夜里醒转便又咳血。”乔木抹去眼角湿意,挤出笑道:“您多来看看公子,想必他能好得快些。”

    说话间已到崔慕礼的卧室门口,乔木道:“您直接进去吧,公子这会正醒着呢。”

    谢渺不疑有他,进屋掀开帘子,望向一片沉寂的内室。

    崔慕礼阖眸躺在床上,显然正在熟睡。

    ……这个乔木。

    谢渺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正转身要走,崔慕礼好似有感应,“谁在外面?”

    谢渺愣住,崔慕礼的声音贯来清越,这会却气弱声嘶,竟有种油尽灯枯——

    呸呸呸!

    谢渺暗骂自己乌鸦嘴,回道:“是我,谢渺。”

    内室静了会,他问:“你要走了吗?”

    她听出他话中双关,却佯装不知,道:“没,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

    里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他道:“你来。”

    谢渺重新掀帘进屋,崔慕礼已穿上外衣,半靠在床头,目光消沉地看着她。

    对,是消沉。

    谢渺难掩讶异,“崔慕礼,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109章

    闻言, 崔慕礼眸光恍惚。

    她不记得那晚的事了吗?也罢,就让她误以为他仍旧无辜,毕竟他并非前世那个蠢货, 那个一手埋葬幸福,还连累到今生自己的蠢货。

    谢渺见他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慕礼?”

    他回过神,突然开始闷声咳嗽, 谢渺忙递上帕子。他费劲咽下腥热,行若无事地道:“我没事, 不用担心。”

    谢渺脸色凝重,视线胶在某处,“你呕血了。”

    崔慕礼低头,见帕子染上一抹鲜红,犹如玫瑰落入雪色般乍眼。

    他叠好帕子,顺手收入袖中,笑道:“无碍。”

    谢渺问:“是又受到伏击了吗?你不如再加些暗卫——”

    “阿渺。”他打断她, 再度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谢渺如实回道:“四天后。”

    他道:“这么快吗?不能再迟些日子?冬日天冷,庵里没有炭烧, 你若是挨冻受凉,生病了怎么办?”

    谢渺道:“我是去做姑子,又不是享福。”

    他轻道:“可我舍不得你吃苦。”

    “诸行无常, 一切皆苦。”她笑得豁达, “与其视苦如疾,倒不妨由苦思甜。”

    是吗?

    崔慕礼凝噎片刻, 低不可闻地道:“你果真都放下了。”

    无论是前世情仇, 亦或是今生纠葛, 她放得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他眸中弥漫淡淡悲戚,却比歇斯底里更让人动容。

    谢渺垂下眼,道:“揽霞回来了,嬷嬷将她教得很好。”

    “所以呢?”他通透至极,猜道:“你将雪球带回来,要还给我?”

    “……”谢渺默认。

    崔慕礼惨淡一笑,“好。”

    谢渺迟疑了会,道:“也顺便请你将白饭还给周三公子。”

    “好。”

    “答应你的柿饼做好了,你想吃便找乔木。”

    “好”

    “表哥是崔家的未来。”她道:“今后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

    谢渺起身想走,“那我就先——”

    崔慕礼忽然牵住她的手,朝自己用力一拉。谢渺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正要挣扎着推他,便敏锐察觉到对方异常。

    崔慕礼将脸埋在她的颈间,肩膀簌簌发颤,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唯有颈间温热的湿意在揭露他的失控。

    他……他哭了。

    因何而哭?

    即便是前世,崔老太傅逝世,谢渺也从未见过他哭泣的样子。她甚至一度怀疑,他是石头做的心,冰雪堆的人,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撼动他的坚定。

    可他哭了。

    为何?

    谢渺茫然地眨眼,本想抬起手想安抚,最终却无力垂落。

    崔慕礼无比清楚,她的放任是出于怜悯,但他不在乎。许久之后,他道:“阿渺,抱歉。”

    他感到抱歉的事情很多,但此时的这句只代表了一样。

    抱歉,他此生不能再放开她。

    *

    谢渺走后,崔慕礼强撑着精神来到书房,执笔写下一封信,随后招来沉杨。

    “立刻将信送给了空大师。”

    沉杨接过,“是。”

    待到晚间,沉杨带回了空大师的复书。

    崔慕礼一目十行地浏览,冷静地道:“派人去二夫人耳边递话,称后日了空大师会出关,在国寺开课论经,更会亲自替属相为羊的有缘人祈福解签。”

    属相为羊的有缘人?没记错的话,表小姐今年十六,正好属羊。

    看来公子在清心庵吐血,绝对与表小姐有关。

    沉杨不敢对公子的决定妄加评论,但后日表小姐去国寺,那公子呢,是否也要跟着去?若不去也罢,若去的话……

    “公子,四殿下曾邀您后日去府上做客。”沉杨小心翼翼地提醒。

    是有这么回事,李泓业在宫中拦下他,主动邀请他去四皇子府做客,意在笼络人心。换做往常,他不介意深入虎穴,虚与委蛇。然而此时此刻,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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