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此时的掌教大人看起来比现在还要不正经一些,甚至和师兄站在一起时,会让柳千千怀疑到底谁的年纪更大。

    她跟在一侧,见师兄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出言回答对方。

    “不过有另一个有点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掌教大人没有进院,他轻咳两声,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可最终还是缓缓道:“上次的考核,还有些纰漏,也许你还得再努力些。”

    “……毕竟……这不光是为了宗门里的大家,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是出了这个院子发生什么意外,就真是覆水难收了。”

    “……钧月,再坚持些,七星阵也需要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柳千千联系之前看过的字条和归元长老的手札,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还不能离开这间院子。

    至于七星阵,她眉心皱紧,原来师兄自己也知道将来会成为七星阵的重要灵力来源吗?

    虽说成年魇兽妖力强大,手札上也说过这事并不会损伤魇兽根本,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然而柳千千很快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因师兄有了新的动作。

    直到掌教大人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再度回房。

    他慢慢又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盯着看。

    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昨日泡的茶,旁边的点心动也未动,糯米糖糕显是凉了,还有其他带酥皮的也已经塌掉。

    师兄就站在室内的暗影里,门边引进来狭长明亮的光条顺着地板直直延伸过去,爬上桌椅,然而最终也近不了他的身。

    只能停留在对方脚边衣摆处,照亮一截雪色澄明的袍角。

    她站在门口,嗓子发干。

    “……师兄,对不起……”

    讷讷出声,柳千千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抬手抹了抹脸,奇怪现在这个自己为什么会真的流出眼泪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她话音落下,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师兄回过头来,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不是在看空气,没有疑惑的神情,他只是掀开眼帘静静望着她,视线凝在她身上。

    难道,难道现在师兄能看见自己了?

    柳千千头脑发懵,下意识想要代入当下情形弥补,赶忙开口飞快道:“师兄对不起,是昨日雨太大了,我来晚了。”

    师兄看着她,眸光轻轻晃了晃。

    “是吗?”他反问的语气也很轻,或许是太久没开口,声线有一丝暗哑。

    只是说完这句,他又扭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低声道:“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师兄的马尾耷在脑后,那枚银冠在屋里的光线下十分黯淡,他垂着眼睛,面色苍白,浓长眼睫上像是有点可疑的亮晶晶。

    不是责备。他既没有冲她发脾气,甚至也没有再追问她为何来得这样迟。

    静默片刻,他只是又很小声开口,语气轻软,近乎低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层坚硬的冰壳融掉,露出里头脆弱柔软的一颗心。

    明明是很清淡的口吻,明明不过九个字,却像千斤重般碾过柳千千的胸口。

    “我——”

    她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克制着那点抽泣,只想赶紧打断师兄身上那种深重的哀伤。

    “‘重要的事’是什么?师兄要……要告诉我什么?”

    可她刚问完,师兄却似顿了顿。

    他慢慢站直,把那只一直握在手里的小盒子收起来,低着头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不想说了。”

    “但……”柳千千下意识要追问,然而她刚要再往屋里走,却突然察觉到四周的波动。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来得及又喊了声“师兄!”,便很快被动地眼前一黑。

    再醒来,柳千千觉得自己像是靠在什么热热的暖炉上。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本梦半醒之间,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

    而后柳千千瞬间惊醒,睁开眼睛,面前却白日转黑,更加昏暗。

    窗外已是入夜,储物间里静悄悄的,之前的馥郁浓烈散去不少,如今只得一点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

    她的面颊能感觉到一点温热细腻的肩颈皮肤,动一动,嘴唇似乎都要擦到锁骨边缘了。

    柳千千僵得厉害,后知后觉地面色发烫,只深呼吸一口气,极为小心地绷紧腰,撑着地板稍稍撤开一点距离。

    然而她甫一抬头,便对上了师兄的眸光。

    没有柔软的金色眼瞳,更没有毛绒绒的白色猫耳朵。

    师兄垂眸看她,神情寡淡冰冷,浓长眼睫遮住了眸中的墨色云团,流露出沉肃的气息。

    不知师兄是醒了多久。他的墨发胡乱披散,衣裳还是她为了用药敞开领口的模样,雪白光洁的颈侧,凸起的喉结旁,乃至锁骨弯处和凹下去的胸窝,都还贴着素色的小块冰敷贴。

    如今月色虽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可因了角度的缘故,反是正好照清了比她高一些,倚在墙角的师兄的形容。

    她能隐约看见顺延领口向下,对方胸前薄薄一层青涩漂亮的肌肉纹理。

    大概是因为师兄生的太好看,手腕指尖无一处不精致,从前每每衣服穿得也严实,之前无论是古怪温泉池中亦或热疾发作,紧急情况下她绝不会想到别的什么。

    这是柳千千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视觉冲击。

    果真像是某种……积蓄着力量的野兽,哪怕他只是倚在那,也有一种内核紧绷凝练的修长优雅。

    ——绝不会让人想起大猫猫一样天真可爱的模样了。

    原本她还在发愣,却是师兄偏开眼睛,在她直起身后跟着撑手坐直了些,又慢慢把领口衣物拢了回来。

    柳千千回神,一阵急咳,捂着脸朝另一边猛呛了好几下。

    这算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盘旋的尽是方才的画面,怀疑自己现在才像是热疾发作的那个人,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面红耳赤了。

    “你还想知道那个‘重要的事’么?”

    什么?

    她被师兄这句话引着回头,就见对方眸光幽幽地再次望向她。

    月华如水,师兄微微抿着唇,下颌似乎绷得很紧。

    这问话的语气乍听寻常,却又锋利,仿佛被那层冷冰冰的语意覆盖着,底下却有湍急的暗流。

    像是刀刃落下的前序。

    师兄这话接的是……方才的梦?

    难道其实是师兄和她一道……

    柳千千神思一震,突然心慌起来,她飞快眨眨眼,忙出声紧张道:“不,我不想知道了,师兄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

    如今她醒时再想,那“重要的事”是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也许,师兄那日就是想告诉她自己真身的秘密。

    可是她错过了。

    “但你刚刚不是还在问我?”

    心底咯噔一下,柳千千抬眸和师兄对视,所以方才的梦里,师兄……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师兄又一次偏开眼睛,语气仍是淡淡。

    那把悬着刀落了下来,带着想斩断什么的决绝。

    “我就是魇兽。”

    他说话时微不可查地加快了语速,只冷淡着神色不看她。

    那点月色在他垂落的纤长眼睫下凝成一条细长的影子,仿若泪痕。

    “你或许在藏书阁看过相关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释了,今日是个意外,那个灵契也是意外,我会想办法解开的,你不用担心。”

    “也不用害怕,”他顿了顿,抿抿唇继续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也不用避着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柳千千皱眉,觉得心里那团噼里啪啦的火焰终于烧出了冲天的火光,她猛地扑近些抓住师兄的手,大声道:“我不回去!”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语气惊到,师兄一瞬不设防地抬眸看她。

    他们视线相撞,这次柳千千看的分明,师兄的眼眶微微发红,一双澄澈似水洗的墨色眼睛沾染了点点水泽,

    那点强撑着的冰冷意气就像纸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她怀疑自己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好似带了腐蚀性的酸涩情绪再次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融掉。

    那么空荡荡,又那么满满当当。

    柳千千满腔水火无处发泄,最终拧紧眉头,只抓着师兄的手凑近唇畔。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那滚烫的掌心压上自己的唇,留下了一个吻。

    ***

    岑钧月握着那个小盒子不断摩挲着,渐渐想起来自己是在哪。

    他在他自己的梦里。

    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前一日泡的茶,旁边的点心动也未动,糯米糖糕已经凉了,还有其他带酥皮塌得厉害。

    原来是那天。

    像是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可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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