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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门上两下轻响,正对着棋盘眉目纠结的昭儿抬起眼来,见师父仍握着书卷不动如山。她放下棋子起身要去开门,却被师父拉住了。

    “我去。”官紫竹说着,轻使力将她按回原处。

    昭儿不由在眉心打了个褶。

    半开了门扉,檐下若明若暗的风灯中显露出那名唤做静香的使女面容,恭恭谨谨地垂着眼,“王妃有请祀师。”

    “是吗?”官紫竹唇角微勾,“也该来了。”

    “师父,会是什么事情呀?都这个时辰了。”昭儿坐不住,也跟过来探头探脑。

    “……你留在房里。”

    昭儿闻言皱皱鼻子,只委屈地看静香一眼,不做声。

    静香忍俊不住,抿了嘴低声道:“这样吧,回头我给这位小兄弟送些吃的,可好?”

    “这个自然好!”她立时转嗔为喜,斜目横一下师父,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高深神情,却也没有出言阻她。

    那是自然,他神神秘秘地藏了些事情不让她知道,再不满足一下她的口腹之欲就太过分了!

    眼巴巴地看着师父由静香引路隐入沉黑的长廊,满腹的疑问翻腾得更加厉害了,昭儿索性就在敞开的门槛上坐下,等着使女姐姐转回来好向她打探。

    她与师父二人在缙王府已待了四天,除第一晚缙王妃出面接待,接下的日子便难得见到一面,来去尽是那叫静香的使女姐姐打点起居,只要不出客厢便连其他家仆也鲜少遇上。

    老实说,清净是清净,但这种待客之道也稀奇了些。听说那二夫人前日才来访过一次,却被王妃寻个借口打发走了,连师父的影子都没见着,直教昭儿啧啧称奇。

    况且,至今她仍未弄清师父来这的原意呢。

    就快被满腔的好奇溺死之际,静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长廊转角处,昭儿忙扬起笑脸,殷勤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呜,还是使女姐姐好,送来的宵夜不仅是温热的,而且全是投她的喜好的荤食,哪像师父只会连累她跟着吃素!

    她笑嘻嘻地将棋盘挪到一旁,将一碟碟面点摆好,连声招呼:“姐姐也坐下陪我一起吃呀。”难得探听八卦的机会,美食自然不能吝于共享。

    静香略一迟疑,在官紫竹原先的位子坐下,看着棋盘低声道:“你与你师父在下棋吗?”

    昭儿闻言苦起一张脸,“什么下棋呀,分明是他放我一人冥思苦想,自个在一旁悠闲看书好不好?”她最恨这等伤脑筋的消遣,偏生若不瞻前顾后便在师父手下走不了几招,如此一来却也轻易消磨掉大半时日。

    边说边下箸如飞,不经意瞥见静香置于膝上不安扭攥的双手,她一怔,咳声另起个话头:“说来,我和师父在王府里待了这几日,还未听人提起过缙王爷呢。”这使女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心绪,仿佛有什么事令她心神不宁似的。她还指望向她打探出师父与缙王妃间的古怪,可不能直截了当吓跑了人家。

    “王爷他忙于朝务,一向留滞宫中少回王府。”

    “哦……”说得不客气些便是汲汲名利冷落娇妻了,只缙王妃那令人见之生畏的冷肃气势,却不知是谁冷落谁?

    昭儿直觉里头大有文章,只强挨了好奇心忍住没问。

    却见静香眼神心不在焉地游移一阵,突地开口:“小兄弟,你想不想知道王妃找你师父是为了何事?”

    昭儿睁大眼,咬了一半的肉丸不觉由筷间滑落,化做一个单字:“啊?”

    “听静香说,祀师早料到今日相请了?”府邸另一头,隔了层层院墙的荷花池边,女子这般说着。

    月是半弧,盛夏早过,池里的荷花大半残了,偶有几瓣藏于浮叶中映着惨白的月光。间或水声划动,像是大鱼掠过水下,叫人心生不安。

    缙王妃便凭栏倚于池边水榭中,柱影镂花隐隐遮遮,只见珠玉琅嬛,不得确切。

    在他看来,眼前似乎只是个全无半点灵气的普通女子,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并非凡人的事实。

    瞧着这人,脑中却浮起另一张毫无烦忧的笑脸,他与面前女子最大的不同,也许只是他身边有个昭儿,她却没有。

    这样的思绪只如浮云掠过,官紫竹面上淡笑道:“彼此都是明眼人,试探的话大可省了。”

    缙王妃突地笑起来,笑声却如她的面容一般冷清,“他人只道妖魅精怪在人世混久了,便也如人类般圆滑,祀师却是相反……也罢,我早也厌了虚虚实实纠缠不清。”

    “想必你也看得出,我身上全无半点法力。”

    官紫竹淡笑不语。

    女子轻喟一声,目光随着池中的月影闪动,“其实就这样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论凡人妖魅,似乎都忘不了自己的出身,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听闻京城中有祀师这号人物,便轻率地邀进府了。”

    她淡淡一笑,探手在一旁的石钵中取了饵肉随意投入池中,池面上立时水波粼粼,一条半人多高的怪鱼跃出水面,将肉饵接住了,鱼尾只有月辉下一闪便已隐入水中。

    缙王妃续道:“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待久了,自然想亲近同类,只可惜不知是国师手下的道士太蠢,还是成精的妖兽太狡黠,流落入京城的尽是些徒具形貌的平常妖物。凡人只当越是奇形怪状的妖宠越为珍奇,却不知真正的异类往往混迹人间,与旁人无异。”

    官紫竹不置可否,“异类或是同类,却没个定论。”

    “……礼师所言极是,世间万物皆不同,谁又不是异类呢?相见之前我已知你不是寻常人,只是做这个行当的若不是为了钱财,必是同我一样打发时日了。直至相见才知你超出我料想之外,如此便有些耐人寻味——不为钱财,也并非寻乐子,祀师竟会应邀而来,这其中缘由却教我猜不透。直至听下人说了你这几日举止,我才看出端倪……你要找的,是这个吗?”纤腕一翻,手心已多了几颗圆珠,在月色下散着平淡无奇的薄光,正是官紫竹先前从琳琅肚中取出之物。

    他不咸不淡地道:“王妃好生聪慧。”

    “是祀师无意掩饰吧。”缙王妃叹一声,“你自入府头一夜便知所寻之物不在他处,便在我身上,偏还做出四处寻觅的样子引我猜测……也算祀师好眼力,瞧出我如今虽是法力全失,却也不至于轻易教人取了手中物事去。”

    “我也正烦恼呢,”官紫竹眉一挑,笑得无心,“王妃对我无所求,我却有求于你,如此想成事便免不了使些手段,麻烦得很。好在王妃先行挑明,为彼此省了不少事。”

    这本是一场不爽快的对弈,彼此心照不宣暗自猜测对方底细,便刻意草草走了几着,探出对手实力:嗟,原来各有牵制,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方把底下的暗手弃了,合手下一盘好棋。

    “若是早些年遇上官祀师,我定会邀你喝上一杯,只是如今……”无声的轻叹消溶进夜风,如今真心不再,温血已冷,即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也没了结交的心思。

    她低首把玩手上的小珠子,拈了一颗细细地看,“我偶然得到这些珠子,初时只觉它们不寻常,却不知是何物,后来瞧出了,又不明它们有何用处……我将其称为魂玉,因它们是由精魅魂魄凝成。只是世间万物元神散时便散了,少有凝结成珠的,所以稀奇些,却没什么用处。前些日子我随手取一颗喂了琳琅,结果如何祀师也瞧见了。你要这些珠子做什吗?”

    “那却是我的事,”官紫竹微微一笑,“王妃如愿意猜当不难猜到,不过眼下我只对一事感兴趣——你想要我做什吗,来换这几颗珠子?“

    “祀师低估了一件事。”

    “哦?”

    “你低估了女子的好奇心。”缙王妃将魂玉收在掌心,淡淡道,“我对这东西确是没什么兴趣,对你那贴身小厮则不然。”

    “……”他唇边笑意不减,只敛睫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此话怎讲?”

    “你我都是明眼人,不会瞧不出她身上异常之处,那女娃儿……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王妃大可随意猜测,我却不知这与我们所谈之事有何关系。”

    “一个人寂寞久了,总是想听故事的。”女子神色不动,却叫人无法忽视她话中的索然,“我知祀师对这几颗魂玉势在必得,也不愿与你为敌,只是我的性子便是这样,向来要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你这故事若好,我便还一个给你,到时……”五指纤纤展开,几粒圆珠在掌心散发薄淡白光,“咱们且慢慢商量,是否有做这笔交易的必要。”

    “……那却不是一个三言两语便能说尽的故事。”

    “无妨,咱们这等人,最不缺的就是闲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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