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茫然。

    这是哪里?

    小白呆呆地坐在床上,手搂着陌生的暖被,眼前是一尘不染的不锈钢书架,堆放着那些才看到厚度就叫人头皮发麻的书,题目诸如什么《决战商场》,《商贸实用》啥的,看起来最陈旧的,绝对是那套连随时可以砸死人的硬抄封面都破了皮的《孙子兵法》。

    不过,就在那套《孙子兵法》的旁边,有一本很避薄的书。

    忍不住走过去抽出来,没想到竟然是与商务策略毫无关系的《小王子》。

    是什么驱使她翻开了书页?

    看着第二页上面娟秀正规得一如印刷宋体的字迹,不禁一再地失神,连房门被推开,陈落华走了进来她也没有发现。直到腰身突然一紧,被他单手搂了个满怀,她惊呼一声,撞进了他的怀里,几乎把他另一只手上捧着的早餐给撞翻在地上。

    “在看什么?”

    不知道是故意或是无心地,他灼热的气息呵痒了她的颈窝,听到他这么一问,眼看着他伸手就要抽走她手里的书,她连忙转身,把那本《小王子》塞回书架里。

    “没什么。”

    “这样啊……”

    拖长的尾音,还有那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掩不住锐利的目光,害她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对了,这里一定是他的房间。

    可为什么觉得记忆连不起来?喝了他调配的鸡尾酒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而重点是,他现在的表现!

    这种完全不隐藏的亲昵或暧昧,实在……

    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无法问他,他们昨夜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犹豫不决间,原以为他会借机问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相处了大半天地,他除了用古怪的玩笑恶劣地逗她,有意无意地亲近,或说话间突然偷袭一两个吻,居然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那种态度,着实很有问题,甚至让人错觉,言的母亲要控告她意图谋杀这件事情只是个儿戏的玩笑。

    还记得,被文带出拘留所时,文曾清晰地告知案件的审讯暂定在十天以后。可现在已经过了五天了,他每天除了陪着她还是陪着她。并且,这五天,他半点公事不沾,就连公司的电话也没有接到过,那种清闲的态度真是叫人生疑!

    许文生被逮捕入狱后,他在言的母亲的授权下接管了信诺集团的事情,是在那天晚上从言的母亲口中得知的。

    虽然她不怎么了解信诺集团高层的运营、管理方式,可从以前从没有见过许文生不交代什么的情况下就旷工超过三天的!

    “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被解雇了。”

    当问到他这事情的时候,不想他却满不在乎地这般说到。

    “为什么被解雇了,你不是……”

    是了,一定是因为她的关系,他被言的母亲给迁怒了。心里顿时一窒,发现他看过来的目光越发地柔软,心里一慌,她吃力地把他从沙发上拉起,往大门口推去,“那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浪费时间,没听说过坐吃山空的道理吗?”

    回答她的是“扑哧”一笑。

    他长手一伸,抵在门上,不让她再把他往外推去。

    “这几年我还有点积畜的,许文生那只老狐狸倒是待我不薄。”

    “多少?”

    她仍是把他往死里推。

    “虽然不多,但算了算,堂费、律师费是够的,如果要上诉,把房子、车子卖掉,还有股票什么的,估计还可以勉强应付,放心吧,还未到破产的地步。”

    听了他那满不在乎的话,她脚底打滑。

    紧紧地拽住他身后的衣服,只觉得每一字每一句听起来都格外的胆战心惊!这笨人,什么都不提,默默地安排,到底想为她做什么?

    不,应该是到底想她如何?

    “谁要你替我安排那些了……我不是说了吗?是我做的啊!你现在就给贺剑电话,告诉他,不需要他来替我辩护9有,我根本就不需要……”

    嘴巴猛地被他给捂住。

    她错愕地看着他那看起来依然满不在乎的温柔笑容。

    “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可千万别说出来。”

    她心里一跳,他看起来虽然真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眼眸深处的跳动,可根本不是如此!

    眼看着他牵起自己的手,虽然嘴巴已经自由了,但话语哽在喉舌间,出不来。

    “很辛苦吧?手上都是细茧,根本连最基本的护理都没有在做。”

    听着他的话,越发的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再一次飞快地握在手心里。

    “你放开……”

    为什么在他那仿佛怜惜的深深注视下,她连声音都颤抖了?

    “就因为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才会那么紧张,看不惯我浪费时间?可是……”

    眼见着他徐徐地俯下身来,她心里又窒了窒,想躲,却躲不开,只能任着他的脸在眼前不断地放大再放大。

    “可是,你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误解?”

    他的手背,轻轻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在你要面对那么可怕的事情的时候,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地走掉?已经不能为你分担心事,让你足以依赖了,难道你还不允许我陪着你吗?”

    “我……”

    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既然做了,我就有心理准备去承……受。”

    脸被他纠正了过来,差点以为自己瞬间被他那灼热的视线给融化了。

    “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愣住。

    然后,居然被他带到了言的母亲的病房里。

    就当她铁青着脸站在病房门前的时候,言的母亲也铁青着脸瞪着出现在病房门前的她。

    事情发生后,被害人以及加害人在法庭以外的地方的见面,实在是……

    很乱来。

    “华,你把这个女人带过来想做什么?”

    打破那份奇怪的气氛的,是把气氛推到更奇怪的地方去的冷硬口吻。

    言的母亲,本来缠着绷带的脖子如今已经换上了薄薄的一层药膏,可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却灰白灰白的,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嘶哑得刺耳。

    感觉被他握住的小手霎时紧了紧,他不动声色地把她半拖进病房里头。

    “安伯母,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脖子上的伤是快好了,但是有罪的人我是不会轻易饶恕她的。”

    看着言的母亲那铁青的表情,他轻轻地摇头,“安伯母,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你的脖子。”

    言的母亲像是窒了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请你带着这个讨厌的女人离……”

    “言伯母,情绪波动那么大,会对心脏造成影响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言的母亲震了震,不再说话。

    沉默里,却听有人急切地开口:“你的心脏怎么了?”

    又是一震。

    只见言的母亲连忙转过来,但当她看到说话的人竟然是自己口口声声说不想看到的小白后,沉下了脸来,“不用你假惺惺,即使我得了病毒性心脏病,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即使要死,也要把你拖下去!”

    恶毒的言辞,怨怼的眼神。

    可是,小白非但没有退后,甚至还迎上前去,猛地抓紧了她的手,“病毒性心脏病!医生有没有说怎么医治?做手术可以吗?风险是多少?”

    言的母亲傻住,正要厌恶地甩开小白的手,不料陈落华先一步走上前来,把小白带了开去。

    “放心,医生说过只是怀疑,暂时还没有确定是病毒性心脏病。”

    他看她的目光是否有点奇怪?

    可是,小白现在无心去理会这些,听了他的话后,几乎是虚脱一般地,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喃喃:“还好,还好只是怀疑,不像爸爸……”

    “你说什么爸爸?”

    心神不安之际,依稀听到有人这般问,她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爸爸当初就是得了病毒性心脏病,那天他开车去接我放学,谁知道在途中病发,还发生了交通意外,然后就……”

    悠地,住了嘴。

    她僵直着脖子,抬起头来。

    先是看到了言的母亲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瞪着自己,再往后,只见陈落华沉着眼敛,紧紧地抿着唇,徐徐地蹲在她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

    可是,他的目光比任何话语都来得叫她胆战心惊。

    “嚯”地站起来,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了手臂,眼看着他也随着站起,她一下子僵硬在原地。

    “难道,真要拿安伯母的头发去比对,你才肯承认吗?”

    他果然知道了!

    她屏佐吸,深怕他还要说出什么来。

    不过,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人竟然是言的母亲,“不必,脑袋后面,靠左耳的地方……”

    她愣了愣,惊愕莫名地转向脸色发颤的言的母亲。

    而言的母亲,一反前态,看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可她反倒害怕地退后了一步,撞进了陈落华的怀里。

    脑后的发突然被拨开,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出他的怀抱,狠狠地捂住了靠近左耳的地方。

    可是,她知道晚了。

    从他那漾起暖笑的唇,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

    而被她隐藏了三年的秘密,还有那个必须得舍弃的名字……

    安逸言。

    关于这个名字背后的秘密,本以为会一直守下去的,结果,却敌不过言的母亲——不,现在,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神情激动的女人,不是谁的母亲,而是她的,安逸言的母亲。在那婆娑的泪下,她这个不肖的女儿,只能徐徐地把一切交代清楚。

    那天,与文见过面,当她听了颜白茴的劝,怒气攻心地跑去找陈落华理论却被他赶走后,她跷了联考前的辅导课,跑回家里大哭了一场。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可没想到醒来后饿得要命,在经过书房时,竟听到许文生不知道对谁说绝对不能让身为信诺集团唯一继承人的她活到十八岁的生日。

    慌乱里,撞翻了走廊的装饰花瓶。

    许文生喝骂了一句什么,便听到脚步声响起,她连忙跑下楼梯,刚好推门离开时遇到了颜白茴,急忙间,便拉了颜白茴就走。

    她不知道许文生有没有看到她!

    把刚拿到驾照的颜白茴推上了车后,她没有回答颜白茴的问题,只是一味地叫她开车。

    然后,有一辆红色的跑车追了上来。

    接着,脑海里只响起一阵尖锐的煞车,待她再回过神来,已经跌趴在无人的公路上,仍然在车上的颜白茴则头破血流地,慌乱着哭喊着拍打着车窗。

    然后,她被谁用力地拖开,几乎是同时,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待她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在医院,而她的脸,已经变成了颜白茴的,而一切的噩梦,随着那个在颜父颜嫂心里感激涕零,垫付了费用庞大的医疗费与整容费的大好人大老板许文生的到来被揭开了帷幕。

    “他威胁你?”

    被他一直握住的手紧了紧,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她忍不住牵出了笑,“没有啊,他哪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到这个时候你还撒谎?他都坐牢了,你还怕他什么……”

    她钳紧了嘴巴,与其说是在选择沉默,倒不如说是在害怕。

    看到她这个表情,他心里就有气,可气归气,心疼的成分却在情绪里占了更多的位置。

    一个人,经历事情,改变想法,进而改变性格。

    可是,再怎么改变,属于安逸言的部分,却仍然残留着,例如——倔强,例如——爱钻牛角尖。

    一旦倔强起来,或钻起牛角尖,真是十头牛也拖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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